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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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这一觉起来的便略晚了些,眼看这窗外阴沉沉的天,似乎还要下寒雨。

    知晚试探地往外伸了伸手,却立刻冻得将手塞回了温热的被窝里。

    她久居北方,真是有些抗不住川中屋里的阴冷。虽然人醒了,却磨蹭着不想起来,只让进宝帮她将衣服拿过来,塞入被窝里,暖一暖再穿。

    就在这时,她屋子的窗棂被人用石子击打了两下。

    知晚知道这是她表哥一贯的叫人方式。不过她昨晚义正辞严地说要照顾他,今日却睡到日上三竿,还赖在被窝里不起来,的确有些短气场。

    可就算这样,她也将脸半埋在被子里,很硬气地冲着窗外喊:“我不起来,你也别想赶我上船!”

    进宝正在厨房下生火,准备煮粥做饭,听着钱小姐在屋里头喊,愣是听成了“你也别想赶我上床”……

    她立刻从厨房里伸出了脑袋,有些愤慨地瞪着立在院子里的英俊知县。

    还以为京城里的读书人还会斯文些呢!看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竟然这般急不可待!大清早便来相逼,这不是赶鸭子上架?

    成天复瞟了一眼旁边气鼓鼓的黑胖丫头,他昨日气了一宿,现在倒能心平气和了:“再不起来就没饭吃了。”

    知晚眨巴了下眼睛,觉得成天复好像没有赶人的意思,所以她便起身窸窸窣窣地将衣服穿好,简单地拢了拢头发,这才出门依着门框边,看着靠在院里水缸边儿的表哥问道:“一会吃什么?”

    成天复看进宝才生火,便说道:“去街上吃豆花,顺便再找个新宅子。”

    知晚用钗将头发挽好,有些好奇地问:“找什么宅子?”

    “你赖着不走,这里又破漏,我总不能让你跟着我受冻吧,吃完豆花,便帮我挑一挑宅子吧。”

    成天复当初并没有想在此地买宅子,外地来就职的知县,一般都住在官署,除非有家眷人口过来,才会另外安置宅子。

    像知县这类,都是官员升迁的起点,既然任上几年就会升迁,谁还会在当地买宅子?

    可是现在官署被烧,而知晚又不肯走,所以他便想着买一处像样的宅子,再命人装上取暖的地龙,免得她在这里受冻遭罪。

    知晚见他不是要赶她走,而是嘴软了,便跟着他的身后哧哧笑,小声道:“宅院不用太大,不然不好收拾,你的家产都分给了姑母和我,知县年俸有限,也不好雇请太多仆役来收拾屋舍……院子里的地要大些,我想种些草药和青菜……”

    知晚想着他交代遗言一般分家产就来气,故意拿着话讽一讽他。

    成天复回头笑瞪她:“嫌我年俸少也太迟了,你这般千里私奔,除了我这个穷光蛋,别想嫁给别人了!”

    知晚没有说话,只是任着他牵着手,与他肩挨着肩地走了出去。

    川中多雨天,出街时也是雾蒙蒙的,可是知晚却觉得心里很亮堂。

    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不用介意各个府宅子夫人小姐们的目光,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被从小仰望的英俊男子牵手走……知晚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有那么一点点让人欢欣雀跃的上瘾。

    成天复虽然吊着一只胳膊,但也无损他的俊逸,只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牢牢牵着她,时不时与她相视而笑。

    一对如此登对的俊男靓女,自然吸引了街坊们的目光。

    四周的街坊们都认得成天复这个外来的新知县,不过他们倒是没有寻常百姓见了地方官的阿谀奉承,少了些良民的热乎劲,只不时好奇打量一番,再各自做着自己的营生买卖。

    毕竟他们这个地方的县官来来去去的略频繁了些,对于这些走马灯的过路客也不必太过溜须拍马。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一不小心跟大人混得太熟,落了人情来往,那大人万一短命不在了,吊唁时的白包银子可就有去无回了!

    所以就连衙署里的差役们跟这位京城里来的成大人都是不温不热的。

    而成天复贴身的随从也都是从京城里跟过来的。

    在这一片川话熙攘的街市里,他们这些异乡人略显格格不入。

    不过百姓们虽然不甚热情,那一碗豆花美味极了,滚嫩的豆花搭配调好的肉沫酸辣汁子很是下饭。

    知晚自问是个能吃辣的,可吃了几口后,就辣得不行,频频喝水,成天复便起身到了街对面,给她买了甜叶儿粑来解辣。

    摆摊子的小婶子看这俏生生的小姑娘将鼻头都吃红,忍不住笑着道:“吃不惯,就别用这么辣的浇头,下次我给你预备些不辣的。”

    知晚自然笑着谢过了小婶子,女人天生都会聊天交际,没几下,知晚竟然跟擦桌子的小婶子聊得热络,然后问她:“那个切面大哥可是您的夫君?”

    这个摆摊的小婶子其实是个寡妇,丈夫几年前在盐井里摔死了,如今这个切面的大哥在老家也有妻儿,不过他一人来此谋生,一对孤男寡女便是临时搭伙,无名无分,凑合过日子。

    所以她笑了笑,很自然答道:“不是丈夫,我们没成亲,哎,就是……‘搅家’罢了。”

    这“搅家”是当地对关系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模糊而笼统的叫法。

    知晚看她似乎不愿多说,便笑着付了账,跟成天复出了摊子,然后问成天复:“表哥,搅家是什么意思?”

    成天复因为查着几年前的盐井事故案子,知道那女子是寡妇,却以为她寻了新的男人,至于这种乡间俚语,也不大懂,更没有想到川中民间如此开放,那小婶子会大大咧咧地介绍自己的姘头,便随口道:“应该是未婚夫妻的意思……便如你我。”

    知晚瞪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了?”成天复道:“你执意要留下,总要有个名目,我已经给祖母写信,挑明了我们的事情,跟祖母说回去之后,便与你成亲。”

    知晚吓了一跳,急切道:“你……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你这般,倒好像我私奔而来是逼迫你娶我一样,到时候姑母不得气死?快些!将写信的人给我拦下!”

    成天复却不肯挪动半步,只垂着眼眸,挺鼻冒寒光道:“那你还是不肯嫁我?”

    知晚真急了:“就算嫁你,也得等回了京城以后再慢慢从长计议……”

    这是成天复听到的最类似于同意嫁给他的话,冰封的俊脸顿时开始融化解冻。

    知晚见他不动,立刻催促他去拦下信,可他却笑着握住她的手道:“信还没写呢,我要如何去拦?”

    知晚这才知道他是在诓骗她,气得要甩开他,可惜他的手劲太大,怎么也甩脱不掉。

    “好了别气了,我会跟祖母讲,说你来到这里后,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为了避免颠簸,也免得一个小姑娘家在路上发生什么意外,我会在转年过年回京探亲的时候带你一同回去,你看这样成吗?”

    听成天复这么一说,知晚才慢慢点了点头。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说辞,至于回去后,祖母若是生气,自罚她好了,她也是没让祖母省心,被打骂也活该。

    接下来,两个人便去寻了镇子里牵线作保买卖房屋的房牙来,挑拣些要出卖的房屋来看。

    那房牙看着成知县身边这个俏生生的大姑娘,便好奇问大人,这位姑娘是他的什么人。

    成天复泰然自若地用学来的川话道:“是我的搅家。”

    既然让她留下,自然不能让人非议,挑明了这位远房表妹是自己的未婚妻,也省了街面上的闲言碎语。

    那房牙没想到这位年轻的知县在男女关系上这般的入乡随俗,没上任多久,就弄出搅家来。

    还……真是年轻火力旺盛啊!

    他立刻一脸艳羡地看着知县,又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这么个俊俏的大姑娘。

    不过想想也是,这些外来的官员带着的女人大都不是正室,而是妾侍一类。

    看知县拉着姑娘的手不放的热情,应该也是刚搅到手里不久的,正热乎呢!

    怪不得急不可待地给她买房子,这是要金屋藏娇啊!

    当下房牙子来了精神,这里盐商给小妾外室买宅子的不少,个个都能在女人面前装阔,每次他都能狠赚一大笔。

    所以听了成知县这么一说,他立刻拿出了几套精致带院子的宅子,价格也是说得高高的。

    没想到,成知县还没搭言,那个俊俏大姑娘倒是开口了:“你开价卖的是京城的王府宅子吗?王爷住过的院子都没你这么敢要!”

    说着,她便伸手接过了房牙的宅院子图纸,来回快速地翻了几下,抽出了其中的两张来问了问价钱。

    房牙一看,这都是什么简朴的屋子啊!他都替这么漂亮的大姑娘着急,青春就如此一遭,岂可贱价来卖?

    他操着不甚利落的官话低低道:“诶呦姑娘,莫要装贤惠给男人省钱嘛!这样小的宅院子怎么配得上您?对了,还没有问,您和成大人以后准备有过礼的打算吗?”

    知晚笑了笑,没有答话。

    那房牙立刻心领神会,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她以后应该连抬妾的资格都没有,就是成大人的一个外室姘头。

    所以大人虽然现在给她买了宅子住,但以后给不给过户还不一定呢!

    像这样的女人大多存的是捞现银子的心思,所以他刻意压低声音道:“您买个大些的,我折二分利,回头叫人给您送去,岂不更好?您住着大屋,又收了钱花用,巴适得很!”

    知晚诧异地看了这笑得谄媚的房牙子,脑筋一转就有些明白了。

    知晚回头看了看成天复,他也知道她贼精,所以连问都不问房子的事情,正坐在堂屋里喝茶。

    她扭头笑了笑,也刻意压低声音问道:“算命的说我住大屋会漏财气,还是屋小养人……若我买这这样的宅院,你给我多少的回扣啊?”

    房牙见大姑娘上道,立刻眉开眼笑,既然她非要买小屋子,那也成,他将价格抬高些,大家都有赚头,于是他先说了屋子的价钱,又用手指比量了一个数目,表示是给她的提成。

    知晚挑着眉道:“就这点?当我没见过银子?”

    房牙觉得小姑娘还挺贪的,于是咬了咬牙,又比划了数目。

    可姑娘还是嫌不够,磨来磨去的,房牙子低声道:“姑娘,没有你这么敢要的,总不能让我白忙一场,我自己也得留上三分利啊!”

    知晚看已经磨出了实底,便点了点头:“那先领我们看看房子吧!”

    等验看过房子以后,知晚看中了一座闹中取静的小宅院,这宅院院墙高,又挨着街市,相对安全一些。

    于是知晚转头便跟房牙开始还价。

    房牙原本以为他已经跟知县大人的小外室商定好了,没想到她连眼都不眨的还了房价,而且这价格公道合理得很,就是赚头少了些,若不是本地人都给不出来这么贴底的价格。

    他觉得这小娘们也太不地道了,立刻搓牙花子恼羞成怒道:“不卖不卖,这钱少得都没赚头,卖个什么劲!”

    知晚笑了:“你原先可都是要给我提利钱了,可见赚头大得很,我如今替你去一去水分,便是公道诚心的价格,你怎么还不乐意了?你方才蓄谋与人串通,谋夺知县大人的钱银……表哥,这样的奸诈之人该作何罪论处?”

    说到最后,她突然大声叫起了成天复。

    成天复悠哉立在廊下,长指拨弄着着屋檐下悬挂的空鸟笼子,慢悠悠地道:“这是拿本官当傻子,自然是欺诈治罪,挨了板子后,再给足了他小鞋穿,让他没法在贡县营生刨食吃,叫他知道得罪父母官的厉害!”

    房牙子被知晚那一声“表哥”都给叫懵了,瞠目结舌道:“你……你不是成大人的外室?”

    成天复挑眉道:“不是说了,她是我的‘搅家’吗?”

    不过等成大人搞明白这“搅家”的含义乃是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并非未婚夫妻关系时,房牙子叫起屈来,他懊丧地一跺脚道:“我的成大人啊,这词不是这么用的,您……这,这不是联合您的未婚妻一起给我下套子吗?”

    成大人绷着脸冷哼:“对了,你还羞辱我表妹是外室,这等污蔑之罪还要再添二十个嘴板子!”

    这再窝囊废的县官,整治个平头百姓也不费吹灰之力。

    这倒霉房牙子被成大人捏了现成的把柄,不认倒霉也不行,最后只一脸赔笑诚心认了错,到底是以很低的价格将房子卖给了成大人。

    知晚对成天复买下的这个小院子很是满意。

    她在乡下给人做童养媳吃不饱饭时,也曾幻想着自己有天逃出去后,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宅院。

    就是这般几间宽敞干净的屋子,还有空空的场地种些菜蔬瓜果,自己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再养一些鸡鸭,每天都能吃热气腾腾的新鲜蛋。

    只是后来,这最寻常不过的梦在她入了盛家之后,便也不再怎么想起了。没想到在川中的一个小县城了,倒可暂时圆一圆儿时的梦了。

    当她跟成天复说起这话后,当天晚上成天复回来时,拎着个小竹篓子,知晚探头往里看,发现是一只母鸡外加十几只毛绒绒,圆鼓鼓的小鸡。

    知晚拿起一只,看着小鸡崽圆滚滚的黑眼睛,喜欢得不得了。

    成天复说他拿的鸡是本地特产的矮腿儿鸡,长成了之后,肉质鲜美得很。

    害得知晚赶紧将竹篓子挪开,让他莫要吓唬她的鸡们,会害得小鸡们自觉前途无望,不好长大的。

    有了鸡,院子里便一下子有了生趣,就是走路时得仔细些,说不定从哪里就窜出一只找食吃的毛绒小鸡。

    至于院子的菜地里,也很快移来了秧苗。除了萝卜、菠菜一类川中冬日寻常可见菜蔬以外,也少不了川中必备的麻椒。

    这里的泡菜好吃,知晚便又买了几个泡菜坛子,跟着请来的粗实老妈子学做泡菜,再腌渍些酸菜。

    知晚发现老婆子做酸菜时用的并不是当地的井盐,而是粗粝些的海盐。

    她好奇地问起,那老婆子笑道:“我们当地的井盐好吃,用来烧菜用最是鲜美。可是就算当地产的盐,穷苦的人家也得节省些用,像腌渍泡菜时不用到细盐的,这粗粗的海盐便宜些,用了也不心疼。”

    知晚点了点头,好奇地拿起一粒海盐尝了一口,入口之后除了咸味之外,另有一种说不出的涩味。

    果然入口时没有贡县井盐的那种细腻甘美,也难怪贡县能够一家独大,占了天下大半的盐市。

    当知晚将小院子打扫清爽之后,成天复也让人搬着行李跟着住进了院子。

    倒不是他不顾惜知晚的名节,实在是此地鱼龙混杂,他不守在晚晚的身边的话,终是不能安心。

    每日中午也都赶回院子,不过知晚看他忙起来有时甚至没有时间吃午饭,便一早做好了给县衙的表哥送去,免得他来回路上耽搁时间。

    虽然贡县美食甚多,但是对于从北边来的人来说,在一片麻辣之中也想吃一吃慰藉心神的乡菜。

    此地并非京城,而知晚一律对外宣称自己姓钱,乃是成天复的远房表妹,毕竟她顶着盛家大小姐的名号出现在这里就太不相宜了。

    不过在当地人看来,这就是成大人的女眷浑家罢了。

    当地民风彪悍而务实,搭伙过日子的男女比比皆是,更没有人有兴趣去扒一扒成大人这位钱姓表妹的底子。

    知晚每天晨起后,便带着进宝,还有两个粗使丫头种田犁地,外加喂鸡,再出街逛一逛街市,添置些家私摆设,中午又要给表哥送饭,以至于初来贡县的日子倒也紧凑。

    不过这成知县的一举一动自有大把的人关注,尤其是他在街上买了宅子,又安置了一位美娇娥,乃是要长此安家的架势。

    自然有人打听他这女人的来路。

    那房牙因为没赚到钱,心里也是恼那个贼精八怪的姑娘,于是舌头跟心都歪了歪,只说那女子姓钱,大约是成知县的姘头一类的。

    这位成知县在贡县养了外宅子的事情不胫而走。

    不多时便传到了盐行会长岳魁的耳朵里。

    彼时,他正看着从京城里来的密信,待看完了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微笑。

    他的二儿子岳德维将理好的账本子呈递给他,好奇地问道:“这个新来的知县是个什么来头?能让京城里的慈宁王府和田家接二连三地给父亲您写信?”

    岳魁眯着眼,冷哼道:“什么来头?就是个在战场立了些军功的莽夫!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陛下,便想着在这里赚一分脸面功绩。”

    岳德维哑然失笑,晃着手指道:“就他?还将军?只不过被几个江湖客包围,就废了一只胳膊的将军?”

    这话一出,一旁坐着的几个幕僚帮手也哄然大笑。那些茶楼折子本里讲述的那些百步穿杨,力拔山兮的将军,在他们这些老道的江湖客看来,就是杜撰出来糊弄人的。

    大多是演绎出来烘托自己的军功的。不然这位骠骑将军怎么到了贡县,便狗屁都不是了呢?

    岳魁却挥手止了他们的笑,眯着埋在皱纹里的眼儿说道:“这位将军的武功的确不怎么样,大约上战场上时,也是靠着得力部下混来的军功,可是他想在这出人头地却也是真的。诸位可不能小看了他。君不见他初来此地,便给了老朽一个下马威?”

    岳德维不以为意地笑道:“他那个叫新官上任乱放火,还以为能揪掉我们盐行的羊毛,居然提出三倍的罚金。岂不知父亲的这一招移花接木,就将罚金转嫁到了其他盐帮的身上。现在为了提高盐价,盐已经囤积月余了,只要再囤积些日子,等外面的盐供应不上,提了盐价,我们可不光有了罚金,还能额外大赚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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