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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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的嘟嘟声把袁子文往回家的路上赶,路上有很多人,公车站牌下放着好几个大行李箱,似乎也迫切等着回家的车,看来,不只是人会念家,会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归宿,和人相关的一切都会因为长时间的漂泊而有这种情节。www.Pinwenba.com不远的火车站车次的报告声很清楚的传来,不知道有谁和自己一样,每每听到这样的声音,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或许好陌生,或许好熟悉,真想说,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只是不知道的是,许佳凝在前一天正在和家人通电话,是许爸爸打给她的。许爸爸打算让许佳凝去北京,长时间没见到许佳凝,许爸爸想自己的女儿了。许爸爸平时都在忙自己的生意,偌大的房间空无一人,许佳凝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早在半年前就和许爸爸闹不愉快,很久不在一起,也没有联系,许佳凝想着很快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决定第二天去城里买车票。

    如果能遇见,袁子文不知道自己会有多高兴。这是他曾经幻想过的,他幻想过无数个可能再次相见的时间,地点,语言,动作和表情,每一部分都在他脑海中彩排过,袁子文相信每一部分都是值得欣喜和让人怀恋的,像电影里每一个许下承诺的镜头一样扣人心扉,妙不可言。可就像别人说的一样,往往期望发生的好的事情带给你是失望,而害怕发生的一切,偏偏会更容易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袭来。袁子文的感觉太糟吧,他是这么想的,但曾经的喜欢,即便平淡的再次相遇,也是一件值得回忆和珍藏的事。

    袁子文从车站出来的时候,看见很多很多的人,有时会幼稚的想,为何每年的每一天,车站总会有那么多的人,似乎他们把车站当作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时刻总要来看一眼。出门的时候,人来人往的门前,袁子文看见了她,她正好进门,与自己擦肩而过,那一刻,似乎很平静,甚至是一种冷清,可袁子文的第六感相信她会回头,也分明感受到了,听人说人的第六感是最奇妙的。

    “好久不见。”袁子文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直以来都不曾改变的声音。

    袁子文下意识的回头,许佳凝正看着自己,袁子文似乎站在万人中央,感受她带给自己的荣光。

    她说:“我的眼前浮过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很像以前的味道。”

    许佳凝连袁子文的名字都没有喊出来,竟然用的是“好久不见”,直到她说完第二句话,袁子文还没有意识到,当时忘记了一切,机械的回答一句:“好久不见!”

    由于挡在门前,袁子文被人推了一下,意识到之后,我们两个人站在一旁,原来,她是来买车票的,去北京的车票。两人聊天的气氛出奇的平淡,平淡到袁子文会突然陷入悲伤,也平淡到像陌生的问路人,而到底谁是真正的被问路人,他觉得此时彼此都在抢着扮演这种角色。他们都在不断的询问着对方的学习、去向和没有联系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回答不过是只言片语,似乎没有什么是值得留住作为怀念或送给对方作为珍重再见的东西,于是,在那次与许佳凝分开之后,袁子文开始明白,时间可以让最初深切的感情用浅薄的语言表示,或许有的只是一厢情愿,或许有的是因为更惺惺相惜。袁子文和许佳凝就此匆匆别过,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如果有,那就是袁子文告诉许佳凝他这是准备回家,许佳凝跟袁子文说的她要买车票去北京。袁子文记得坐车回家的时候,天还是很亮的,太阳还是很热的,这个是时候天气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阴阴沉沉,袁子文想笑,不过是大半天的距离,却可以有两个不同的天,他还是担心这阴沉的天气下起雨来,和许佳凝一别,袁子文就拦下一辆计程车,眼前的这一切快速飞过,像倒带一样,倒带,如果人生的遇见回不去从前,和快速前进又有什么区别。

    许佳凝买完票的时候天真的下起了雨,袁子文正好回到家,挺庆幸自己没有被淋到。走的时候,家里的钥匙给了隔壁的二叔家,因为都是族人,所以按照辈分该叫他二叔,而袁子文亲二叔早在五六年前就去世了。因为家里没人,二叔平时可以给家里看着点。下雨的时候,他都会到袁子文家的周围看看,检查哪里是否漏雨或哪里的水淋湿了墙壁。袁子文的家在二叔家的屋子后面,他就先把行李搁在自家的窗户台上,然后才去二叔家拿钥匙。二叔家还是三间土坯房,那房子的年龄远远长过袁子文,甚至是袁子文爸爸,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三间土坯房依然完好无损,很明亮很干净。

    虽然二奶奶已经有八十多岁了,但自袁子文上大学伊始,她的身体还算是硬朗。这次回家,走近去敲门的时候,听见似乎有人在里面叽里咕噜的说这些什么,袁子文也听不清,更听不懂,很像小猫躺着睡下时候打呼噜。袁子文以为是两个人在闲聊,但是大白天关着门会很黑,应该不会是两个人,听了一会儿,似乎又像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因为总是那一种声音,袁子文确信里面没有别的什么人。于是,他试着敲了几次门,停了停,见没有回复,就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任何回应。门是虚掩着的,袁子文就顺手推开门走了进去,顺着有声音的房间走去,只见二奶奶一个人坐在房间的角落里,那间房子的光线要比其他的房子要比别的房子暗的多,除了屋顶有一块亮瓦,那种像透明玻璃一样的瓦片,连个窗户也没有。

    二奶奶头上裹着黑色的布,坐在一张很矮的椅子上,双腿间还盖着一件破衣服,大热天还这副装扮着实让袁子文很是吃惊,那间房子的温度也确实比较低,由于天气要下雨,温度稍微有些凉,这间房子就更显得冷了一些,土坯房大抵都是这个样子。要不是那双眼睛发着微微的光,袁子文还真的很难看见那里坐着一个人就是二奶奶。那眼神已经不像年轻人黑色的眸子,而是带着蓝色,如果是外国人,蓝眼睛或许是他们的品种,但在中国,它代表的更多的是一个人已经很老很老了。那一张暗淡的脸上,嘴巴不停的抽动着,原来,刚才那叽里咕噜的声音真的是二奶奶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袁子文喊了一声“二奶奶”,却不见她有回应,于是又大声的喊了两句,这才让她听见了。

    二奶奶回应了一下,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肯定的是那句话很短,就像“啊”的一声短暂,那声音像是冬天晚上起夜时点燃的烛光。二奶奶也没起身,但是分明见她动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坐的时间太久了,一时间身体竟然直不起来。

    二奶奶看了许久才知道是谁,说道:“是子文啊,哎呀,二奶奶现在听不见了,也没听见你说了什么。”

    袁子文刚才其实什么也没说,或许她知道自己听不见,经历了很久之后,都习惯在开口之前都要加上一句自己听不见的话吧。

    袁子文说道:“二奶奶,我来拿家里的钥匙。”

    她似乎也没听见,自顾自的说着:“子文什么时候回来的啊?都快一年没见到你了!”

    原来袁子文离开家还不到一年,这个袁子文看来无比短暂的日子在二奶奶看来似乎很长很长。袁子文说自己刚回来,就顺便寒暄几句:“二奶奶和二叔在家还好吧!”

    二奶奶说:“你爸妈在外怎么样?都好几年没见到他们了,他们还好吧!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袁子文说:“我爸妈很好,他们今年可能不回家!”

    二奶奶说:“你爸爸和妈妈都回来啊,真是好啊!”

    袁子文突然觉得自己的每一句话二奶奶都是猜着回答的,她没有听见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这让袁子文有些急,于是就放大了声音说了一句:“我来拿钥匙!”

    二奶奶终于算是知道袁子文在说什么了,指着门旁边的小柜子上挂着的一串钥匙,袁子文认得那是我家的钥匙,因为把钥匙给二叔保管的时候,他就在钥匙链上挂了一个大大的红色的中国结。取下钥匙后,袁子文也没说什么,“嗯啊”了几下就出了门,心里想,二奶奶也是不知道自己说什么的。

    出门后心里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在门前定了定神。屋里叽里咕噜自言自语声音又响了起来,像深山老林里两个江湖高手用腹语叙旧一般,原来自己一年没回家,这一年人的改变可以有这么多这么大,也这么快,这么彻底,一年而已,很多时候,不长的时间似乎定格成一个世纪。

    家里门上的锁都染了一层灰,像一个充满故事的饱经沧桑的已经被这个善变和健忘的世界遗失的老人,袁子文怕弄脏了手,就试着吹去锁上的灰尘,不料灰尘太厚,像一层防备,袁子文就把钥匙对准了锁孔,轻轻旋转了一下,用一只手就把锁打开了,原来,再坚硬的防备,只要深入内心,也是不堪一击的,人就像沾了厚厚的灰尘的锁,锁不是自愿染上灰,人很多时候也是因为逼不得已,可是锁还有心可以打开,而人心却不愿被打开。推开门,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像是一种被侵略之后的最后抵抗,虽难成气候,但总要让敌人忌惮三分。袁子文赶紧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外面的雨下的很大很急,空气中满是尘土的味道,这便是这个世界的味道,世界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味道,所以,尽管是自然的灰尘,也无法单纯起来。袁子文不喜欢这个味道,但却不得不呼吸它,他走到阳台,想离这些雨水近一些,但隐隐的雷声和或明或暗的闪电让我回到了屋内,他害怕闪电打雷,老人说怕打雷的人一定做过亏心的事情,袁子文相信是的,那些亏心事就是前世的债,上辈子没有还齐,这辈子继续。

    下午四点,雨停了。

    许佳凝回到家的时候,雨水把全身都淋湿了,她一个人在家,回来后,许佳凝赶紧打开热水器洗个热水澡,花了一个多小时,整个人清爽多了。整个人觉得很累,软软地倒在了床上。她安安静静地的闭上了眼睛,可是心里会禁不住的想起和袁子文遇见的情景,袁子文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副孤芳自赏但是又很温存的样子,只是一年的时间,让她还是有点觉得这之间没有任何音讯,是不是有些可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世界早已看不见,还好灯的开关随手就能打开,许佳凝也没吃饭,妈妈打了三次电话,自己都没接,许佳凝觉得头脑有些昏昏沉沉,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拿了一面床单盖上,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晚上,袁子文在二婶家吃的饭,天气很热,二婶家只有一台电扇,袁子文和二哥用电扇,在一旁看电视,二婶整理碗筷,然后拿了一把芭蕉扇自己扇着,袁子文让她往电扇这边挪一点,二婶说电扇不比芭蕉扇,电扇吹的是热风,越扇越热,上辈人大抵都一样,已经习惯了,环境天气再不好,他们都能很安然的生活,而我们却很难忍受的了,很容易喜欢或讨厌雨水天气,很容易烦躁干热的条件。吃过饭,袁子文没有在二婶家待多久,虽然很久都没看过电视,但是一想到那些无聊至极的或是毫无意义的作秀节目就觉得容易犯困,走的时候,二婶嘱咐明天早晨到她家吃饭,袁子文答应了一声,二哥急忙喊着别让他来喊,让袁子文早点起来。

    袁子文从柜子里拿出一些干净的床单把床铺好后,简单的洗漱了一下,然后就睡觉了。躺在床上的自己想着今天与许佳凝遇见的时候的一幕,袁子文觉得是如此的普通,一点也不像自己曾经无数次的幻想,他有点怀疑自己所经历的一场再遇。记得读过一篇文字,谁写的大抵不记得了,反正现如今是耻读书者众,荣作文者稀。文章的名字叫《四月之忆》,有一段如此写道:

    假若有一天,我们又在街头相遇,那么我们得交换一个老朋友样的微笑,然后在江岸边或夜街上互诉一点个人的故事。

    但假若那一天,只是我看见了你,而你只是急急的走着或安闲地坐着,对于我的在场一无所知,那么,再见吧,我将给你一个缄默的祝福,缄默地走开……

    我们相遇的地点是车站,离别的车站,一个没有归属感的地方,一个让人容易引来漂泊愁绪的地方,就像离群的雁,伙伴早已南飞,而自己还流落在冰冷的天空,方向感越来越差。

    这一夜袁子文本该失眠,因为失眠也成了一种强迫性的事情,其实自己早已是晚眠成性。也许晚眠是一种幸福,在经劫无数思考与追忆之后,如瞬间进入苍老,明白许多。然而,是否谁曾经总是在不断的重复着,等待,从一开始便是苍老。他感觉自己的失眠或许是因为等待什么,等着毕业,等着再成熟一点,等着幸福生活的来临,抑或是等待一个对自己而言说不清楚到不明白的一个人,所以,自己早就不再年轻。袁子文也很难相信,如自己平时所言的“我还小,还不到三十岁”来搪塞一些事的话,是否真的能够证明自己很年轻。袁子文所刻信的真,似乎可以在一刹那像雷锋塔一样倒塌,谁不曾感受,如你一般的执着,不过一场年华的空空祭奠。

    袁子文拉开电灯,翻开自己多年来一直保存物品的木箱子,里面都是高中时候的东西,有鲁迅的杂文集子,还有一些野史之类的书,他想找的是高中的同学录和毕业时候的照片,一本厚厚的同学录才写了几篇而已,他也不知道为何,当初没有让全班的同学都来写一下,幸好自己花了一片纸,按照当时的座位顺序记下了所有同学的名字,还有一篇文字:

    也许真的如鲁迅先生所说的: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而我的路,到底要由多少人来走才会有呢?

    高中的生活结束了,我这本同学录里记录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而我自己,我真正能记住的也只有在这几个稀疏的几个人中寻求尘世的浮浮沉沉。总有烟消云散的时候,正如人们常说的:路的尽头,只剩下自己。也许,这正是我所祈盼的,我喜欢不多的人,别人会以为那是寂寞,于我而言,反倒恰到好处,冬夜里的月光,也只是在越是清冷之时,才更显皎洁和动人,我那么喜欢雪夜里无痕的月色。

    将来的路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不会去猜测,只希望自己不会去学着遗忘。说心里话,我很久都在等待结束的日子的来临,那样我才可以去逃亡,虽然那里曾经驻留过美好,但不能让我的心留再多的余念。我是想要挣脱的,我是想要离开的,我想遁去这缠绕在我身上的所有,尽管我说不清楚它们是什么,不管曾经他们多么美,不管他曾经如何珍贵。

    谈同窗数载,道不尽红尘旧事;忆似水年华,数不清千苍百孔。大海奔腾,黄河咆哮,孤帆远影总是梦里六出,一切言语,一切啼笑,都是对现实人类生活的嘲讽;一切风光,一切荣耀,都是对现实人类生活的诋毁,堕落和腐朽将最终走向毁灭。

    我,凡俗之中的一粒沙子,不比青石的坚韧,没有玛瑙的光华,全不能以形、以色、以质示于世间,又不能如通灵宝玉一般得红楼一梦中空空渺渺点化,又不投世之胭脂红粉机缘,幻化而游于警幻仙境得绛珠仙草,且留病神瑛泪洒相思地,苦绛珠魂归离恨天之他人悲苦喜乐,直遣郁郁之躯,臆游于香魂一缕,自嘲之,然后散。

    看着这篇字,也记录在那本日记本里,不禁有些恐惧和担心,原因自己也说不清楚,如果偏要自己找一个不做作的理由,袁子文想说:我很累,我想睡觉。而他又明白,自己是无法沉沉的静静的睡下去的,袁子文已经忘记了什么时候自己已经不是每天睡到天亮自然醒,或许一年前,或许三年前,也或许十年前,更或许这应该算作是童年的收藏和守护,但也可能从未有过。听人说,经常晚睡的人或睡眠不好的人,容易过早的老去,也容易过早的死去,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么害怕死亡,怕死亡之前的病痛,怕没有呼吸,怕从此听不见看不见,怕从此眼前一片黑暗,怕从此周围一片冰冷。听爸爸说过奶奶去世之前的不省人事状,袁子文有些想哭,因为这个时候想起过去,想起一个对自己如此重要的人,生活中从此没有了她,一个寒战让人不经有些魂不守舍,有些失魂落魄,甚至不知所措和彷徨无助,那种精神错觉像麻药,更像吸毒。

    透明的玻璃窗泛着眩晕的沙漠的黄色,是由于屋子里的灯光吧,于是索性就关了灯,窗外的天并不是完全不透明的黑色,经过下午的一阵急雨,天空干净了许多,夜里倒有了寥寥的星辰,月色有些模糊,像农家的臭豆腐,上面生了一层蒲公英似的毛发,整个天也像包了一层雾,有些灰蒙蒙,有些引人发晕,偶尔有几个黑影掠过眼前,想必是黑暗里唯一敢造次的蝙蝠的痕迹,月色透过窗,颜色有些惨白,像患了白血病,原来,人世间美好的东西,也会因为认为的干净透明而变得悲哀或是痛苦起来,那玻璃的干净透明或许谁也想不到它也是一层障碍,就像长辈们经常说过的一句话:我们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而你或许能理解,或许能明白,也或许感受的到,可就是要禁不住的反抗,要么是具体的行动,要么是心底的抱怨。

    袁子文是什么时候上床睡觉,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自己也不清楚,人在此时的难得糊涂最是恰到好处。只是二哥早晨有些埋怨的来喊袁子文起床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的知道,一看手机上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半,不由得“啊”了一声,原来时间这么早,可是,阳光已经从窗户透过来,让人睁不开眼睛。二哥没有进来,只是让袁子文赶紧起来,昨天说好让我自己起来的。袁子文眼睛也不睁的应和着,然后从床上坐起来,闭目一会儿才懒懒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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