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结发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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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了万千繁文缛节,当闲诗终于可以独自一人静坐在东宫的新房之中时,天色已近黄昏。

    今日所面对的一切宛如一场陌生的怪梦,闲诗不记得自己见过多少张陌生的、神态各异的面孔,不记得下跪过多少次,也不记得做过多少规规矩矩的动作,更不记得走过多少路途,不记得身旁有多少人跟自己说过话,她只记得与清楚,这一切繁冗的铺垫,不过是提醒她一个铁一般的事实——她变成朝塍的太子妃了。

    可惜她是逼不得已才嫁进宫,否则换成别的女人,恐怕会将一切皆视为莫大的荣耀与幸福,再苦再累也不在乎,因为前方有一个她深爱的男人将与她携手此生。

    此刻,闲诗站在铜镜前,望着镜中浓妆艳抹的自己,怔怔地发着呆。

    今日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头上凤冠霞帔,脂容华贵艳丽,不必像寻常女子成婚那般,还顶着一个红盖头遮住自己的面目。

    镜中人明明就是自己,可她却瞧着陌生,无论凝视多久,都无法从中找到一丝一毫的喜悦或期盼。

    今日所嫁的若是其他男人,哪怕是素未谋面的男人,她或许都可以像嫁给花流云时那般生出一些念想,可她偏偏嫁的是朝塍,是她几年前便铭记着的仇敌,是今日最为厌恶的男人。

    命运的安排如此残忍,她唯有在内心深深地给予叹息。

    好在,念及她此生血脉相连的两个亲人,她冰冷的心中还能滋生一抹温暖,也正是那抹温暖,能够陪伴着她、支撑着她面对一切未知的将来。

    天色逐渐暗沉,闲诗在偌大的新房内走了几圈之后,回到床畔坐下,交叠着双手进行把玩。

    晚膳已经用过,伺候的嬷嬷已经退下,接下来要面对的事,闲诗即便不去想也清楚,那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人,最不愿意面对的事。

    朝塍,那个已经变成她夫君的男人,白日其实一直在她身旁,只是未曾跟她说过一句话,似乎也未曾看过她一眼。

    其实,闲诗并不在乎朝塍对自己的态度是好是坏,她最希望的,不过是他能距离自己远一些,但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在这东宫,似乎真的跟她所听说的那般,没有宫女,也没有侍妾,只有太监、侍卫与嬷嬷,至少今日她进来之后,未曾见到一张年轻女人的面孔。

    如此,朝塍如何被其他女人转移走注意?

    闲诗并不知道,此刻她所在的新房,即是朝塍居住多年的寝房,将来,必将是她与他共同的寝房。

    新房外面的喧哗声从大到小、从近到远、从有到无,夜也变得愈发深沉,闲诗的心跳却在安谧中不断加快加重。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今晚的洞房之夜,以朝塍霸道的性情,必然不会错过。

    朝塍与花流云不一样,花流云曾经对她,并无感情,是以不屑与她洞房,但朝塍对她,早就明确了态度,他想要她,怎么可能不碰她呢?

    唉——

    闲诗再一次地哀叹几声之后,双脚突然站到地上,奋力地蹦跳起来,以此发泄心中那些难以排遣的烦躁与恐慌。

    这样的排遣方式似乎不错,每重重地蹦跳一下,心中那些强行压抑着的东西似乎就能释放出一些。

    一下,一下,又一下……

    就在闲诗跳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新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推开,但闲诗竟浑然未决,沉浸在自己独特的排遣方式之中,直到玉树临风的男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她面前……

    可怜闲诗看见朝塍出现的时候,整个身子正蹦呈在半空,大概是被吓了一跳的缘故,双脚落地的时候,居然晃晃悠悠地半天才站稳,还差点崴了脚。

    朝塍仍旧戴着那只似乎亘古不会变的烫金面具,但今日的装束却与平日不同,平日他是在宫外,穿的皆是微服,青丝一般以与衣裳同色的布带随意束起一撮,其余披散在耳畔,尽显俊逸洒脫,但今日在宫中,他便是典型的皇子装扮,青丝被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无一丝凌乱的发丝飘散于耳畔,尽显他的尊贵与不凡。

    寝房里的光线虽没有白日明亮,但朝塍还是一眼看清了闲诗脸上沁出的汗珠,不由地沉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闲诗撇了撇嘴,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在发泄怨气,“没什么。”

    “那是你兴高采烈的方式?”

    闲诗不由地翻了个白眼,兴高采烈?她明明是悲从中来好不好?

    似乎等不到她明确的回答,朝塍便不肯罢休,又问,“等爷等得不耐烦了?”

    闲诗只能抛给他第二个白眼,这可能吗?

    “那是你独特的迎接方式?”

    这个男人真是想太多,或者说太过自恋,闲诗忍不住道,“我冷,取暖而已。”

    “有爷在,不会冷着你。”朝塍话落,便一把牵住了闲诗的手,拉着她走到桌边,再松开她的手,倒满两杯酒盏,递给她一杯,直接明了道,“喝合卺酒。”

    合卺酒即交杯酒,闲诗接过酒盏,不由地想到嫁给花流云那晚的情景,她所期待中的喝交杯酒始终没有发生。

    今日,她并不想与朝塍喝交杯酒,但却必须得跟他喝,也许,这便是老天爷喜欢的捉弄。

    既然答应进宫,答应做他的太子妃,那些合情合理的事,她即便心中抗拒、不喜,但在明面上都不会拒绝,不然她何必进宫?

    待朝塍拿起属于他的酒盏,闲诗便与他手臂相缠,面色无波地喝下了她人生中第一杯合卺酒,也许,这是最后一杯,也许,只是第一杯而已。

    合卺酒,自然是真正的酒,闲诗在喝之前以及在喝的刹那,居然都没有对酒生出排斥之心,或者说,她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对酒的厌恶程度,一碰必呕。

    直到甜腻的液体入喉,闲诗才突然想起这茬事,并且惊诧地发现,自己喝的,从严格意义上而言,并不算真正的酒,那是

    由糯米发酵而成的一种甜米酒,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很喜欢很喜欢喝的唯一一种跟酒有些沾边的液体。

    但是,自从对酒产生厌恶之心之后,她便也没有喝过甜米酒,今日突然喝到,她非但没有生出作呕之感,反而觉得滋味甚美,似乎瞬间能够甜腻至心坎,那种久违的、熟悉的滋味,缠:绵在她的思绪中,即便酒液已经入喉,仍挥之不去。

    一杯甜米酒各自入喉,闲诗因为沉浸在思绪中,是以扬起弯曲的手臂并没有收回,但朝塍的手臂已经缓缓收回复原,望着她还呈现在半空中弯曲的手臂,不由地玩笑道,“怎么,嫌酒盏太小,还不尽兴?那就再喝几杯。”

    男人的声音充满磁性的魅惑,仿佛能拨动着她的心弦,闲诗猛地清醒过来,一张淡然的脸蛋瞬间涨得红彤彤,僵在半空的手臂也仓促收回。

    该死,她居然没有将手臂收回来,还被他见缝插针地取笑到了,真是该死。

    为了缓解场面的极其尴尬,闲诗随口道,“怎么是甜米酒?”

    她的意思很简单,一般人家的合卺酒,应该不会用甜米酒,即便是帝王之家,应该也不会采用。

    朝塍却误解了她的意思,眸光深了深,沉声道,“你第一次喝的合卺酒是何滋味?”

    第一次?

    闲诗一怔,随即明白,朝塍怕是以为她与花流云也喝过合卺酒。

    在与他的新房里谈论与其他男人的合卺酒,似乎不像回事,闲诗紧闭着嘴唇,没有吭声,更没有将对朝塍的不满表现出来。

    朝塍却继续问道,“苦,辣,涩,还令你作呕是不是?”

    闲诗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她都没喝过怎么知道?

    朝塍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言辞有些骄傲道,“真正的合卺酒,必然能令对方感到甜蜜,而不会有苦、辣、涩等滋味。”

    闲诗听出来了,朝塍这是在借机讽刺她与花流云那段婚姻,是不合适的,因为她与花流云所喝的合卺酒,味道不对。

    轻轻地放下酒杯,闲诗没有多言,她又不喜欢他,何必告诉他,其实她跟花流云根本没有喝过合卺酒?而且,她也不会承认,方才那杯甜米酒,确实很甜。

    当然,在闲诗看来,甜米酒很甜可不是因为那是真正的合卺酒,而是因为它本身就好喝。

    而她之所以没有排斥没有作呕,许是甜米酒对她是个例外,又或许,她对酒已经不再排斥?

    她对酒产生排斥的原因是缺乏父爱,如今,她已经拥有了真正的父爱,按理,对酒的不喜也会逐渐消失吧?

    对于这个问题,下次有机会,她不妨尝试着确认一下,若是她再也不排斥酒,将来与景裕父子一起用膳时,他们就不必那般辛苦地回避喝酒了。

    闲诗不想跟朝塍在桌边继续站着,正准备走到其他地方去,只听朝塍突然喊住她道,“站着别动。”

    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闲诗的心突然咚咚咚地跳了起来,因为这男人居然从桌上拿起一把剪刀,冷飕飕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朝着自己走来。

    因为对朝塍并未建立任何信任,是以闲诗想当然地觉得他要伤害自己,立即退后几步,脸也渐渐转白。

    朝塍见她摆出这副防备的样子,不由地暂时停下了脚步,没好气地问道,“你以为爷想做什么?”

    闲诗眨了眨眼,面色不善,却不吭声。

    朝塍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自言自语道,“看来当初花流云并未与你结发?”

    结发?

    闲诗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看着朝塍继续朝着自己走近,也不再害怕与排斥,所谓结发夫妻,原来他是要跟自己结发。

    心中微微一动,闲诗立刻低下了头,心中很是难受,这男人何必这样认真?她对他并无感情,他何必……

    也许,他对她确实是动了真情,是以才会不顾她嫁过的事实,坚持娶她为妃,并且与她喝甜蜜的合卺酒,还要与她结发。

    在闲诗看来,朝塍并不是那种事事计较的人,如今他对自己如此计较,只能说明,他是在乎自己的,对于这一点,她想要否认,却否认不掉。

    虽然她一直回避去想朝塍对自己的感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但她其实心里清楚,他对自己的喜欢,肯定不只是玩玩那般简单,否则,他何须让她做他的太子妃?

    他是喜欢自己的,可能还很喜欢,只是,她对他,暂时还喜欢不起来。

    在闲诗的胡思乱想间,朝塍已经剪下了她一撮发丝,继而剪下他自己的一撮,将两撮缠绕在一起,放进了一个精致的荷包之中。

    当闲诗眼睁睁地看见朝塍将那个装着两人发丝的荷包放入他怀中的时候,感觉真是五味陈杂,奇怪极了。

    她始终不明白,朝塍他究竟喜欢她什么?她与他的每一次接触,几乎都是针锋相对,甚至恶言相向,他是因为什么才对自己投入了关注?

    这问题,她即便很想知道,但似乎还没有到她可以随口发问的时候。

    接下来,新房里一片沉寂,闲诗起先故意走到其他地方,想要与朝塍拉开距离,但是,不论她走到哪里,朝塍都会默默地出现在她身旁。

    这是东宫,是他的寝房,她如何赶人?就是让他离自己远一点似乎都没资本。

    尝试了几次之后,闲诗索性不走了,只是紧张地低着头,不看他,也不吭声。

    而朝塍就站在她对面,似乎在默默地看着她,看得闲诗很想将他一拳打倒在地,那样,她便不用面对接下来最恐怖的事情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闲诗极度的忐忑不安之中,朝塍突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呼吸渐渐地粗重着,朝着床榻大步而去。

    “曦儿,该洞房了,别怕。”

    朝塍沉冷的声音在闲诗耳边响起,吓得闲诗浑身颤抖起来,却不能挣扎,也不能逃离。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她已经勉强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他一说这句话,她反而更加害怕与紧张,仿佛天就要塌下来一般,谁来救救她?

    只要能够不跟他洞房,她做什么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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