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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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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机房出来,周文瑾看了下表,刚好十点。

    姚远在后面喊他,发射中心在餐厅准备了夜宵,让他不要急着回宾馆。

    他摆摆手,“我不饿。”

    发射中心的天气比北京好多了,这儿位于一处峡谷之中,空气清新,温度舒适。西昌今日晴好,一轮皓月悬挂在空中,寒星点点。微微一抬头,就看见七十六米高的发射塔架和三百多米高的避雷塔。

    此刻,人在外面走着,并不觉得特别寒冷。

    下午,俄罗斯委托发射中心发射的卫星运达指定地点,他恰好看到,场面非常壮观,但是他没有办法目睹卫星一个月后发射的过程。部里来了命令,让他们后天回京。

    姚远笑他,这次大大的露了把脸,算是崭露头角。

    在这个行业里,他本身就擅长于防守。在哈佛,又主攻的是安全防护。专家们负责检测信息泄漏的情况,防护升级,他独挡一面,任务完成得堪称完美,现在系统已恢复正常,只是其他人仍然找不到黑客留下的蛛丝马迹。

    安全专家们分析,有可能是黑客的自我挑战,带有恶作剧性质,也有可能是真正的高手在热身。2008年,一个全球性的黑客组织,利用ATM欺诈程序在一夜之间从世界四十九家银行中盗走了九百万美元,至今都没破案,据说连一个嫌疑人还没找到。

    大家的心情有点沉重,领队的专家向卓绍华汇报了这边的情况,卓绍华听完,就下达了回京的命令。

    周文瑾算是这一行中心情最轻快的,唯一不足的是西昌离北京有点远,他想念猪。

    手机在掌心握出了汗,心竟然因为一个号码怦然加速。

    不曾说话,已是面容微红。有一点不太自然,他习惯和猪唇枪舌剑,这样的温情脉脉,感觉羞赧。

    “在干吗?”

    “和宁檬在网上斗地主。活干完了?”诸航到是自如得很。

    “试考得怎样?”

    “还成,反正会的就做出来了,不会的就扔着。”

    她若说还成,必然有九份把握。猪总是让他不敢松懈,说愿意输给她,他只想输感情,其他方面,他得努力。

    “怎么没出去和小艾她们放松下?”

    “小艾在公司加班,宁檬怕冷。”语气有些抱怨。

    “感冒痊愈了!”

    “嗯!”吸了吸鼻子,证明这是真的。

    “明天想干吗?”

    “睡觉,然后啥也不干。”她笑了。

    “我----这边月亮特别的大,月光很美。”

    “西昌也叫月城,月色漂亮是应该的。周师兄,你比以前诗情画意了哦!”

    “猪,回京之后,不要叫我周师兄了。”

    “为什么?”

    “我们正式交往吧!”终于流畅地说出来了,幸好是用这样的方式,不然在她面前,真开不了口。

    那边突然安静了,连呼吸都察觉不到,但他就是知道她在听。

    “这句话迟了三年,窃喜,我还有机会说。如果你----很想出国读书,也行,这次换我等你。如果你放弃,我想我会----欣喜若狂。”

    “我----”

    “嘘!别说,等我回去再告诉我。哪天我们回北航打球吧,挺想念那儿的球场,再找导师一块吃饭。猪,我同事过来了,挂电话啦!”

    自嘲地笑,很想借电波送一个吻贴上她的脸腮,还是差点胆量。

    “再见!”

    “和谁通电话呢,笑得这么温柔?”姚远小跑着过来,扔给他一个纸袋,“给你拿了两只包子。”

    “谢啦!”包子还暖暖的,他拿出一只咬着。

    “那个师妹?”姚远端详着他。

    他只笑不答。

    “不会给我猜中了吧?”姚远皱起了眉头,“文瑾,你想另谋高就么?”

    他询问地扭过头。

    姚远停下脚步,表情很认真,“你知道你那师妹是首长的谁?”

    “哦,这个呀,能是谁?”他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把手中的包子吞咽下去。

    姚远神色一黯,“有天在射击场,我听到大块头教官和别人闲聊,说首长疼爱新夫人呢,晚上特地陪她过来射击。别人问什么时候的事,他说就四号晚上。那个晚上,我们-----是不是搭首长的车进市区的?”

    周文瑾不置可否,但心情似乎没受影响,“是呀!”

    难道我们现在讲的不是你同一个师妹?”姚远眉心打了几个结。

    周文瑾麻利地解决掉第二个包子,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是同一个,不过这不是个事。”

    姚远不明白了。

    周文瑾脸上荡开一抹温柔,“就是讲她有孩子,我也不奇怪。她呀------”轻笑摇头,“只要为了激怒我,是什么狠话都敢讲、什么错事都会做,哪怕事后再后悔。她就是这性格,吃软不吃硬。我那天气昏了头,失去理智,错怪了她,还羞辱了她。你说她能放过我吗?必然是变本加厉地刺痛我。呵呵,我俩是怨家啦!现在,我们都说清了,她和首长仅仅是认识,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姚远,你乍也这么八卦?”

    “我----我----”姚远直眨眼,可是这些话是首长自己对别人讲的,首长是会随便拿婚姻开玩笑的人吗?

    “别我呀你的,改天正式介绍你们认识。她也只对我凶,和其他人都很好相处的。”

    姚远看着他动情的微笑、骄傲的口吻,不知为什么,她一点也乐观不起来。

    “文瑾,”她在月光下微微扬起头,目光里有着担忧,“如果---你师妹喜欢上别人,你会怎样?”

    “这三年,你看见我喜欢谁了?”他还在笑。

    他是英俊优秀的男生,国外的女子作风前卫,主动示爱的不在少数,她真没看过他和谁走得近,除了她。她不过是沾了同胞、同学、同事的份,不然,也不会这么熟稔。

    “我不会喜欢上别人,她当然也不会,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瞧不上其他种类。”他说得非常笃定。

    不知是月光太好还是路灯太亮,她只觉着眼睛酸痛,忙转过身闭上眼睛,嘴角沉了沉。

    那天晚上,和诸航斗地主时,宁檬说咱们三宝N久没凑齐了。两人合计了下,决定敲诈莫小艾。

    莫小艾爱财如命,这次却非常大方,一口应承,条件是诸航得帮忙让她进驰骋。

    三人去北航附近的火锅店吃火锅,要了一扎啤酒。

    “我是越来越喜欢美工组的气氛,而且那是我喜欢做的事,最重要的是驰骋的福利特好。”莫小艾吃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

    宁檬鄙视地瞪她,“瞧你那出息,还读研呢,居然指望猪这无业游民。”

    “没办法,驰骋的马总瞧上猪了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宁檬对着诸航笑得色迷迷的,“最近男人缘不错啊!”

    诸航面不改色,筷子在火锅中奋斗不息,“我啥时男人缘差了?”

    宁檬一敲她的头,“美的你了,猪,说吧,你要怎么谢我?”

    “得了吧你,你为我做啥了?”

    “哈,你和周师兄破镜重圆是谁帮的忙?”

    一边的莫小艾还不知道具体情形,急得直跳,“快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宁檬指着诸航,“这只单身了二十多年的猪,终于卖了。”

    “周师兄!”莫小艾激动地双手紧握,像祈祷的修女,虔诚地看着火锅店被烟熏得黑黑的天花板,“猪,你可熬过来了。”

    诸航斜斜地挑起眼角,笑眯眯地对宁檬说:“三个女人在这叽叽喳喳有啥意思,咱们把成医生叫过来吧,他可是一热闹人。”

    宁檬立马噤声,化愤懑为食欲。新年小长假里,自己特地妆扮了去和成流氓见面,想想都要抽自己几个耳光。那一刻,她脑子进水了么,难道以为他会对她有好感?简直是自取其辱!

    “成医生又是谁?”莫小艾看着两人。

    “哦,宁檬的朋友。”

    “猪-----”,宁檬面目狰狞。

    诸航眨眨眼,表情很无辜地转向莫小艾,“你看到了,不是我不说,是她不让我说。”

    莫小艾豪爽地一拍她的肩,“没事,你说,拳头砸过来,姐姐替你挡着。”

    “喂,虾滑都下去好一会了,你们到底吃不吃?”宁檬在桌下狠狠地踹了诸航一脚,诸航咧咧嘴,“好吧,那现在不说,待会我和小艾私下悄悄说。”

    莫小艾会意,忙端起杯子,“喝酒,喝酒!”

    宁檬翻了个白眼,三人的杯子撞到了一起。

    诸航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卓绍华的。

    雅思考试结束,她说要好好疯几天,他说应该的。这几天,就晚上通下电话,聊的都是小帆帆。

    “这里太吵,我出去接电话。”诸航瞟瞟身边四只瞪圆的眼睛。

    “诸航同学,是周师兄么,啊,咱们这些学妹要有礼貌,招呼总得打一声。”宁檬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冷不防抢过诸航的手机,诸航要抢回,莫小艾双臂死死地缠住她。

    宁檬对着话筒娇媚地笑道,“周师兄,猪就借我们一晚啦,不要催,知道你们久别重逢、恩爱有加,但做人要厚道,不可以有异性没人性。这三年,陪在猪身边的可是我们。她想你时,我们安慰她,她流泪时,我们给她递纸巾,她怨你时,我们开导她,她寒冷时,我们替你给她温暖,她矫情时,我们帮你牵线搭桥。周师兄,你似乎该送我们一个大礼包吧!”

    “我也要说。”莫小艾举手,不甘退后。

    诸航奋力挣扎着,怎耐好拳难敌四手。

    莫小艾从空中接过手机,兴奋地背过身去,“周师兄,你别怪我对你隐瞒猪的消息,我那是被逼的,其实猪一直都没忘记你,真的----”

    诸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恨不得把眼前的两人生吞活剥,这下好,脸丢到太平洋去了。

    宁檬亲昵的捏捏她的脸颊,“别小气,对周师兄的心我八百年前早死了,我和小艾是替你们高兴,不容易啊,绕了那么一大圈,还是最初的心动,真好!”

    “周师兄乍没声呢?”莫小艾拍拍手机,“信号不好?”

    “应该和信号没有问题,是我没有机会打断你。”那边,突地传来温雅清冷的男声。

    “妈呀------”莫小艾吓得把手机扔向诸航,“糗大了,不是周师兄。”

    宁檬也呆了,“那是谁?”

    “待会和你们算账。”诸航狠狠地瞪着她们,拿起手机,“对不起,这儿有两个发酒疯的女人。”

    “还好你是清醒的!”卓绍华笑得很镇定,“那么,告诉我,马路对面有哪些显著的建筑物?”

    “街心公园算不算?”

    “什么样的街心公园?”

    “老头老太们爱在这唱京戏、遛鸟的。”

    “哦,知道了,你继续和朋友玩,我挂了。”

    “猪,谁呀?”两个女人用十分八卦的眼神看着她。

    诸航对这两个女人彻底绝望了,按道理,她们不应该先道个歉再发问吗,愤然地举起一只手,“去买单!”

    三人住的方向都不同,没人怜香惜玉,谁也不送谁,各自带着几份微醺就在火锅店门口分了。

    诸航没有着急打车,吃得并不多,只是想让风吹吹酒气。

    北航外面的这条林荫道,她走过不知多少次,独自走过,和宁檬、小艾走过,也和周文瑾走过。

    路面结了冰,走起来有点打滑。夜风一吹,树枝上的积雪纷纷扬扬洒下来,打在脸上刺刺地痛。

    心头有点恍惚。

    有没有那样一种时候,在心里面有一个地方,跋山涉水地过去,忍受着寂寞,承受着失落,经历过风霜,突然到了。地方是那个地方,没有走错,可是站在那,却没有激动到痛哭失声,反而不知所措。

    她不是宁檬,生性多情,也不是小艾,细腻敏感。但在该怀春的时候,芳心也悄然萌动。是的,很喜欢和周师兄在一起,打球、吃饭、玩游戏,从图书馆回宿舍休息,刚道了别,一躺在床上,就盼着天早点亮,然后就可以看到他了。

    那就是爱情吗?

    她没来得及证实,他就走了。

    好吧,就算是。

    现在听说爱情回来了,可是她却找不到当初那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感觉了。当宁檬调侃她和他时,她感到烦燥,仿佛极不自然提起这件事。

    没有经过时间的亲昵是令人不安的。

    也许是她迟钝、慢热!

    今夜,躲了几日的星星和月亮又出来了,月光映着积雪,到比路灯的光束明艳。路口停着一辆车,车边倚着个人,指间一星红芒。

    “诸航!”她漫不经心地越过,并没有注意那人是认识的,那人只得出声。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卓将,这么巧,你在这边巡逻?”

    俊眸闪过莞尔,“是啊,看看有没离家出走的失足女子?”

    她乐呵呵地趴在车窗朝里看,“小帆帆在里面吗?”有点失望,坏家伙不在。

    “想他了?”

    “当然!”

    “找他应该很容易!”他低低的笑,拉开副驾驶座的门,把她塞进去。

    她抓抓头发。

    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脸庞也有点微红,眼神迷蒙,到比平时多了份娇态,心口倏地一紧。

    “跟我回家?”

    温柔如同夜色拂过两人之间,教她莫名地发颤,仿佛不敢置信。“不了,姐姐----查岗,我得呆在公寓。”

    “我没有关系,抽空陪下小帆帆。今天白天不肯睡婴儿床,非要睡客房的床。”

    头快埋到地了,因为太重的罪恶感。

    “既然在这地碰上了,带你去一个地方转转。”

    “哪里呀?”

    他竖起手指按住她的嘴唇,“乖,别讲话,跟我走就好。”

    她忙点头。

    指尖留恋着唇瓣的温热,温柔地摩挲,久久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气氛越来越迷离,她深吸一口气,拂开他的手,“手上有细菌。”头别向窗外,耳背到脖颈一阵阵发烫。

    他轻笑,专注开车。

    “是所学校吧?”车子停在一座高大的围墙外面,看过去,里面的建筑并不高耸,有几棵大树的枝干伸出了围墙,没有五彩的霓虹,四周很安静。

    卓绍华嗯了声。

    “我听说这个地段的学校可不好进!”作为都城,北京的阶层是国内分得最明显的。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读好的学校,根本没门。有些学校甚至只收外籍的孩子,搞得像租界似的。

    “这儿原来是个商场,后来商场拆迁,才在这儿建了所学校。”

    “太不可思议了。”这儿可是市中心,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商场的价值都大于学校。

    卓绍华笑,“我在这里读小学、中学。”

    “哦哦,首长,不会是为了你特地在这建所学校?”诸航突发奇想。

    卓绍华浅浅一笑,“这所学校是特地为人建的,可是那人不是我。我和他同岁,同年入学。他祖母看中了这个地方。”

    诸航哼道:“土豪劣绅,特权主义!”

    “别这么愤青,小帆帆将来也要在这读书!”

    “在这?”她的声音戛地高了。

    “怎么,你有别的想法?”

    “我当然有呀,我对这所学校一点都不了解,师资如何,学风好不好,还有----”她瞥到他眼中的温柔,突然有种被重物砸到头部的感觉,“呵呵,无视我的话,我不需要有想法的,小帆帆的事,你会-----尽心尽力。”

    到小帆帆入学,还有好几年,那时他们还保持联系么?应该不会了。

    神情默默地黯淡了,她是藏不住心思的人,刻意让暮色遮了脸,不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脸色。

    “行,那就全由我来,我想让他在这读小学、中学,然后上军校。”

    “为什么要上军校,普通高校教出来的就不是人才?”

    “刚刚不是说好了么,小帆帆教育的事你不管。”

    她气呼呼地抿紧唇。

    他笑了,凑上前捏了捏她的鼻子,“诸航,小帆帆马上一百天,我们大冷夜的讨论这个,会不会太早?”

    “都是你起头的。”她嘟哝。

    “好,是我不对,以后这事我不管,全让你作主,嗯?”

    “我----读的就是普通高校,也没成人渣。”

    “我希望帆帆像你。”

    她昂起了头,得意地笑了,丝毫没去分辨他话中的深意。

    他送她回公寓,小区有处水管坏了,路面挖得一塌糊涂。她让他车不要开进去,就在门外下车。

    “今天找我没别的事?”推门时,她怔忡了下,扭头看着他。

    还好,这孩子不算太笨,“是有点事。”他慢悠悠地说道。

    “什么?”

    “我爸妈约你一起吃个饭。”

    “喔!”

    “你爸妈的飞机是小年夜那天的下午到北京。”

    “你居然放到现在才说。”她大叫。

    “你没有问,我以为你不关心。”

    “你故意的。”

    “有吗?事情多,记性不好,以后你得主动点。”

    “没其他事了?”她闷声闷气。

    他笑,“还有工作上的事想和你聊聊,这两天,心情沉重。”

    她坐坐好。

    “有一个很重要的系统被黑客攻击了,当时有部分电脑瘫痪,但信息却没丝毫泄漏,你说是黑客水平有限,还是这只是个恶作剧?”

    “有没及时追查黑客的IP地址?”按道理军方的反应是很快的。

    “追查了,没有一丝痕迹。”

    她沉吟了下,说道:“军方的安全防护非常高,黑客能侵入,水平非一般。如果单单是恶作剧或挑战,即使对那些数据没兴趣,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不然太没有成就感,怎么证明来此一游?所以这个应该否决。除非-----”

    “什么?”他鼓励她继续。

    聪慧的清眸左右转了转,“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以前我曾这样---”她突地打住,脸色慢慢变了。

    “呵,你干吗要和我说这些,你不是只教书吗?秘密不能多听,心理压力大。对了,你爸妈约在哪里吃饭?”她故意笑得很大声。

    他的目光像绞在她的脸上,淡淡地笑:“我家,小帆帆也要去。”

    又下雪了,粉未样的随风飘荡,并不密集,较半个月前的那场大雪,这雪只能算毛毛雨。

    吕姨去院中取劈好的木柴。佳汐生前很西化,在画室垒了个壁炉,壁炉前铺着厚厚的地毯,她爱在冬夜,烤着火,喝着热可可画画。画室的东西被沐教授夫妇搬运一空后,壁炉还没用过。怕烟囱堵着,顺便去去画室的湿气,今儿准备把壁炉用上。

    唐嫂在走廊上晾小帆帆的衣服,虽然家中有烘干机,但她坚持帆帆的衣服由阳光和风吹干,这样杀菌,对帆帆的皮肤也好。

    时间还早,帆帆还没起床。

    唐嫂抬头看看天,“吕姨,帆帆妈妈这次走的日子不短呀!”

    “可不是,整整二十天。卓将说先是重感冒,后来又要准备考试。这试到底要考多少天呀?”吕姨掸掸手上的木屑。

    “甭管多少天,考完就好,以后就不用跑来跑去的。今儿该回家吧?”

    “卓将说要回来的,一家子去帆帆爷爷家吃饭。帆帆今天百日。”

    “我昨晚就把帆帆要穿的新衣准备了,头一回去爷爷家呢!”

    吕姨使了个眼色,让唐嫂不要再说下去,主卧室的窗帘拉开了,窗玻璃上映出小帆帆戴着虎头帽的身影。

    “帆帆,起床啦!”唐嫂笑着进了屋。

    帆帆心情不是很好,他不喜欢那顶虎头帽,小手不住地去扯,可是上身的衣服穿得多,手臂抬不高,他着急地哇哇叫着,直扭头,想把那顶帽子甩出去。

    外面传来门铃声。

    “我去开门。”卓绍华叫住从画室出来的吕姨。

    唐嫂按住小帆帆的手,朝外看。

    “早上好,首长!”台阶上,诸航仰脸嫣然一笑。

    卓绍华突地觉得透不过气来。

    晨光里的诸航似乎比过去的哪一天都漂亮,那天,在酒店的大堂,他看过精心打扮过的诸航,漂亮么?在别人眼中也许是,但不及现在的百分之一。

    大红的围巾随便系在脖间,浅米色的羽绒及膝大衣,咖啡色的条绒瘦腿裤,黑色的小皮靴,难得梳理般柔顺的黑发间落了几朵雪花,眉宇轻扬,清眸灵动。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刻的倩影,清丽、简单、纯洁、美好!他能看到她眼皮上牛毛般纤细的血管,它们掩藏在皮肤下面,竟然是淡紫色的。

    这张活泼生动的面容,会让他以后的人生非常非常的愉快。

    哲人说:一个人对世界的感受,会因另一个人的出现而改变,但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也不是出现的人都能成为改变人生的。

    这个人是唯一的。

    多么庆幸,她出现了。

    卓绍华发怔的表情让诸航有点窘,“我姐姐说去人家作客要换上好一点的衣服,如果没有,至少要是干干净净的,这样是对人家的尊重。我冬天最好的衣服就是这一身,二十岁那年,姐姐买的。知道啦,和我平时的形像有点迥然,拜托你无视好不?“

    他清咳了两声,声音才不至于沙哑,“干吗不打电话让我去接你?”心,暖得发柔,这孩子今天起了个大早。

    “等你过去,至少得半个小时,我想早点看到小帆帆,他起床了没?”

    不等他回答,她急急往婴儿室跑去。

    温柔的目光牢牢锁着她的背影,这么想帆帆,为什么不早点回家呢?

    “帆帆,看看那是谁?”唐嫂指着门外的诸航。

    “小帆帆,小帆帆----”诸航挥着手,扮着鬼脸,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线。

    小帆帆仿佛没听见,依然在甩他头上的虎头帽,非常专注。

    “小帆帆!”诸航跳到他面前,两手往后一背,嘴唇噘着凑过来。

    帽子终于歪了,小帆帆吐了个泡泡,像是出了很大的力气,乌溜溜的眸子缓缓看向诸航。

    没有笑,也没有去贴她的唇,脸上啥表情都没有。

    诸航歪着头,探究地打量他。

    “小帆帆,你不会是把我忘记了吧?”

    小帆帆目光不闪不躲,小嘴开始扁来扁去。

    还没受过这番冷落,诸航纳闷了,向唐嫂求救:“坏家伙今天这是怎么了?”

    唐嫂笑,“和你闹别扭啦,你很久没回来了呗!”

    诸航心咯噔一下,“小帆帆,是这样吗?”

    小帆帆像是被触到了伤心处,哇地一声,放声大哭,比那次打预防针时还伤心,泪水纵横,鼻涕两条。

    诸航被这幅壮观的哭相闹得心直发酸,慌忙抱过来,“对不起,对不起,猪猪坏,不该不理小帆帆,其实我每天都很想帆帆,只是----忙!”

    嗅着帆帆身上暖暖的婴儿香,诸航不由的眼眶也发红。

    与帆帆分离的日子比想像中难多了,但还是要管住自己的双腿。她不能让自己深陷,因为终有一天是要不见的。

    这二十天里,有一天,驰骋公司发布《俪人行》的真人秀,她像个道具一样,站台一天,接受记者的访问。和宁檬、莫小艾混了几天,那两人忙得焦头烂额,很烦她这个闲人,一脚把她踢飞。梓然要准备期末考,考完了又巴着个电脑,懒得搭理她。

    周文瑾也忙,部里现在对他重点培养,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他尽量抽出时间和诸航见下面。幸好两人住同一小区,做到这个也不难。只是看着他和姚远同来同去,会有点怪怪的感觉。一起出去看个电影、吃个饭,也会联想到元旦时他陪姚远的情景。

    这不是妒忌,周文瑾对她非常坦承,没有丝毫的隐瞒。

    情绪莫名其妙,很说不清。

    逛街时,周文瑾牵她的手或轻揽她的腰,她会僵硬。周文瑾笑她不配合,但看得出,他珍惜她这样的不配合,以为她羞涩。

    “猪,不要紧张,我们慢慢来。”他柔声呢喃。

    她是男孩堆里泡大的,和男生相处比女生自如,她只是----不习惯吧!

    她习惯在夜晚躺下来时想小帆帆,想着想着,会笑出声。有天笑的声音太大,隔天早晨室友看她的目光,像看一神经病。

    今天讲好去首长爸妈家吃饭,昨晚怎么也睡不着。天刚放亮,她就坐早班公车跑来了。

    坏家伙居然朝她发小脾气。

    “帆帆虽然还不会说,可他心中啥数都有,呵呵,妈妈就是妈妈,我们待他再好也代替不了。”

    唐嫂还火上浇油,害她内疚感更沉。

    “小帆帆,原谅猪猪好不好?”她诚心道歉。

    帽子还没有甩掉,小心儿又委屈,原谅哪那么容易,小帆帆哭得额头上都是汗。

    诸航苦着个脸,“小帆帆不喜欢猪猪喽,那猪猪滚开,好吗?”

    哭声越发大了。

    “那猪猪留下,和小帆帆永远在一起,小帆帆喜欢猪猪,行不?”诸航急得自己也要哭了,心疼地摘下他的帽子,替他拭拭汗。

    哭声渐弱,小肩膀一抽一抽的,两条鼻涕,一会儿吸进去一会儿落下来。

    诸航松了口气,坏家伙的怨气是出了吧?

    抽了纸巾,想帮他擦鼻涕。

    小脸倏地一偏,由着鼻涕晃来晃去,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

    “小帆帆,好孩子要讲卫生。”诸航轻哄。

    小帆帆重重叹了口气,是真的叹气,小心儿还一起一伏。接着,小嘴儿一嘟,抬起头。

    诸航瞪着那两条鼻涕,这是代表原谅么?

    不敢打击他,眼一闭,忙迎上去。

    亲爱的上帝,她有尝到鼻涕的味道----

    咯咯----小帆帆破涕而笑。

    “又哭又笑,花猫都不要。”诸航用纸巾捏去那两条鼻涕,朝天翻了个眼睛,这才很认真地和坏家伙好好地亲了亲嘴。

    坏家伙贴着她胸口,揪着围巾的流苏,甭提多乖了。

    诸航刚刚吊在嗓子口的心才缓缓回落,眼角一挑,发现卓绍华依在门边,不知看了有多久。

    她也扁扁嘴,想自嘲地笑笑,却没笑出来。低着头走到他面前,小小声,“你骂吧,我不会回嘴!”

    她刻意的疏离,让小帆帆这般伤心。她很难受,小帆帆才三个多月,应该不会有什么记忆,谁知他把她深深地放在心底。

    “你做错什么了?”他挑眉。

    “玩忽职守,消级怠工。”她认错的态度很好。

    怀里的小帆帆咿咿呀呀地附合。

    “姐姐有没告诉你,和别人说话时要看着别人的眼睛。”他托起她的下巴。

    她看着他眼中有一面湖,温柔轻轻荡漾。

    “以后要怎么做?”

    “兢兢业业-----忠于职守。”大脑有罢工的倾向,下意识地接话。

    身子不敢动,心跳快如奔马,盗汗,双膝发软----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小草,

    那榆阴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诸航,你在想什么?”声音是从她头顶处传过来的,她一点都没发觉,一双长臂搁在她的腰间,将她和小帆帆一同环在怀中。

    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一声接一声。

    她想起了徐志摩,但不能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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