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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一二章 长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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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百里加急之下,只用了四天时间,何心隐被捕的消息,便传到了京师,登时官圌场震动,官员们纷纷上圌书营救。

    这让万历皇帝万万难以接受何心隐那厮公然宣传非君思想,都想要废掉朕这个皇帝了,这帮大臣还敢上圌书救他?

    但大臣们是不会缺乏说辞的,他们在奏疏中说“何心隐是做学问走火入魔了,对于这样的异端学者,摧毁他的**没有意义,重要的是摧毁他的意志,使其幡然悔悟,才能消除他带来的不良影响。

    因此请皇帝速速将此人槛送京城,组织博学之士驳斥他的邪说,让他把那些狂犬吠日之言,全都嚼碎了咽下去,以正天下人心。,他们还说,当年海瑞曾上《天下第一疏》,说什么“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嘉靖嘉靖、家家皆净,之类,那情节可比何心隐重多了,毕竟何心隐还没有指名道姓的骂。世宗皇帝都能宽恕海瑞了,陛下为什么不能宽恕何心隐呢?

    他们不提嘉靖不要紧,一提就彻底没戏了。因为万历在看《世宗实录》时,总是对皇祖处理海瑞上疏一事不以为然,认为正是皇祖的一时心软,才导致今天这种,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的局面。如果当时抄了海瑞的九族,可能就没有什么《明夷待访录》,没有何心隐这样的妖人了。

    在万历看来,皇权开始褪去光环,便是从海瑞与清流大臣,在三公槐的那次辩论开始。世宗嘉靖皇帝判断失误,以为满朝理学之臣,肯定会把海瑞驳得体无完肤,谁知却一败涂地。

    他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张四维,得到的回答是,儒家“祖述尧、舜,、“宪圌章文、武”其实是重民轻君,重道轻势的可以得民心却不足以定国安邦。秦王统一**建立的帝国,靠的是法家,而不是儒家。之后的汉唐两宋,虽然都宣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其实支撑统圌治的是外儒内法。

    这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更不应拿到大庭广众之下辩论,不然就有被揭开外衣的危险。张四维把话说得很明白,因此万历绝对不会让演讲大师何心隐到北京,但他也知道如果何心隐能认错的话,会带来多大积极作用反复思考之后万历下达了旨意。

    自从何心隐被捕后,长沙城便发生了约mo七八万人参加的大游圌行,就连兵马司的大兵也参加进去,他们先是把巡抚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在毫无收获后,又转到东厂衙门外,高呼“〖言〗论无罪”要求释放何心隐。

    东厂衙门本就是密勿重禁严守之地,为了关押何心隐这位特殊的侵犯,又按照防御军队进攻的标准设了拒马、挖了壕沟,还拉起了铁丝网。门楼上,院墙后,都立满了荷枪实弹的内卫士兵,一个个子弹上膛、如临大敌。

    数十人冲到了栅门前,被一阵排枪打在tui上,当场就倒下了一半。

    人们赶紧把伤者拖回去便听门口上一个太监喊话:“下次再有靠近一步者,就不是打tui那么简单了!”

    按照太监们的想法,那些咋咋呼呼的书生百姓,肯定吓破胆子,一哄而散。所以都准备好了嘲笑谁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太监大人们肯定没听说过“无湘不成军,这句话。湖南自古就是蛮荒之地,其民风彪悍、好勇斗狠,放眼全国,可能只有浙江义务的矿工们能比。但义务矿工们还是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闷sao型,远不如湖南满哥的“霸蛮,拉风。

    湖南人非常自豪地宣称自己是“霸蛮”本来“霸,和“蛮,是两个贬义词但到了长沙方言里,它就变成了褒义词。虽然岳阳楼和四大书院中的两个都在湖南,但那都是外地来做官的书生搞出来的东东与我等土著野蛮人无多大干系。

    事实上,在这个盛产土圌匪的地方儒家文化的根基从不牢固。湖南人不大买皇帝的账,时不时还涌上一股蛮劲儿:“皇帝老圌子算个鸟?

    几时老圌子也弄个皇帝当当?,也正因为如此,无法无天的何心隐,才会跟湖南民众一见倾心,被奉为圣贤一般的人物。

    虽然何大侠在东南任何地方,都拥有拥蹙无数,但只有在湖南,当听说他被逮捕后,人们才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开玩笑,何先生是我们请过来的,要是让他在湖南被抓了,日后咱们湖南爷们的脸皮,都要给人当鞋底喽!

    在这个空气中都带着彪悍味道的地方,儿子打架打输了,向老圌子哭诉,老圌子一巴掌拍过去:“哭去个死,打赢了话我听,打输了莫做声!”那是绝对不能吃亏的!

    所以挨了枪子儿后,满哥们不惧反怒,登时就红了眼只见他们有的捶xiong顿足状似疯汉:有的龇牙咧嘴如同怒目金刚:有的攒眉拧目,倒像是吃了几斗黄连水,然后便潮水般的退去了。

    本来看他们“狼奔猪突,、“群情ji愤,的样子,东厂太监们着实吓得不轻。看到人群退去,太监们这才心下稍定,都说“湖南人生气起来,还真ting唬人。,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湖南人生气起来,不只是唬人,更是要吃人的。大概过了盏茶功夫,原先离去的人又回来了,而且手里拿着菜刀、棱镖!原来他们不是吓跑了,而是去找家伙去了。

    渐渐的,人回来的越来越多,拿的武器也是五hua八门,什么刀枪剑戟、斧槭钩叉、什么铁锻榔头杀猪刀甚至有人将打野猪的抬炮也扛过来了。粱公公站在门楼上,望着黑压压的武装群众,一阵阵的头晕眼hua,暗暗哀嚎道:“本以为长沙城是乌龟壳,谁知道竟是个贼窝子。佛祖啊,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一盏茶放人,不然踏平你个贼巢xue!”竟然还下了最后通牒。

    “干、干爹、怎么办?”史去tui肚子发软,牙hua子打架道:“这么多人,咱们可,可守不住啊”毕竟现在只是个冷热交替的时代在如此悬殊的人数面前火枪并不能提供太多的安全感。

    “快把何心隐带来,哦不,请来。”粱公公无比郁闷道。

    盏茶功夫,何心隐被带来了。在石鼓书院亮过功夫的代价,就是他身上这副六十斤的枷锁加金步摇。不过他的精神尚好,身上也没什么伤。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知道了被叫来的目的,所以往外一看那乌压压、数万手持武器的湖南民众,不禁畅快淋漓的笑了:“早知湖南人彪悍,今日一见,更胜闻名。壮哉!快哉!可佐酒哉!”

    “想喝酒待会儿管够。”史去小声道:“你也不想局面没法收拾吧那就让这些人散了吧!”

    “我改主意了”何心隐看看他,戏渍道:“湖南满哥,你们奈何不了。”

    “但我们奈何得了你!”押送他的霍来怒喝道。“你们可以试试”何心隐轻蔑一笑道:“喊一声疼,老汉是你儿子。”

    他这话,竟然连东厂人的都相信。

    话虽如此,何心隐还是出面安抚民众。说来也怪,所谓的暴民们就是吃他这套纷纷收起武器,一起给他磕头,并公然威胁东厂太监道:“少俺先生一根寒毛,你们便拿命来赔!”

    经过方才的一幕,这话没有太监敢不信。

    几天后的戌时,疏星淡月。若在平时,这样清风如拂的孟春时节长沙城里头的青楼酒馆,早该是灯火楼台处处笙歌了。但眼下刚刚爆发过sao乱,城里鱼龙混杂,极不太平,故而早早就商铺关门酒馆歇业街面上不单比平日显得萧条,更透出令人不安的气息。

    倒有一处灯火通明之地,便是已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东厂衙门。从高墙外头到拘禁犯人的牢房,火把通明,烛圌光照天,里三层外三层布的都是岗哨。番子们瞪大了眼唯恐彪悍的湘人头脑一热,玩玩劫狱什么的。

    东厂的牢房本就是盘查极严的禁区,自从何心隐被抓羁圌押于此这里更是重兵把守,闲杂人等一概都远远回避。像他这样的天字一号钦犯自然不会跟其余犯人一起羁圌押,在牢房最深处,有一间仅有五尺见方,四面石壁,铁门厚重的特制牢房,在里面看不到外面的任何情形,甚至连声音都传不出来。

    这原本为了惩罚犯了错的犯人,而设立的禁闭室,常年不见日光,十分潮圌湿,人关在里面,连躺都没法躺,就是不动刑,也是难以忍受的折磨,现在成了何心隐的牢房。

    他被关在里面,暗无天日、不知晨昏,只能通过牢子送的饭菜,推算现在是早是晚、自己已经关进来几天。

    这会儿应该是晚饭后,忽然听得门锁打开的咔哒声,接着沉重的铁门被喀啦啦地推开,火把的光透进来,刺得他习惯了黑暗的双眼生痛。

    两个番子走进来,对戴着脚镣手销,箕坐在散乱的稻草上的何心隐道:“何先生,我们督公有请。”

    何心隐没做声,活动下发麻的手脚,缓缓站了起来。在一众番子押送下,他拖着锁链,艰难的走在牢房的石板路上,好在粱永就在不远处的牢头值〖房〗中。

    今日的粱永,没有穿蟒袍,一身深青se西洋布的直掇,头戴同se方巾,一见何心隐,他便客气笑道:“何先生,用过晚膳了吗?”

    何心隐看他一眼,爱理不理道:“一碗糙米饭倒有半碗沙子,像是喂猪的。要不是老汉铁齿铜牙,哪吃得下去。”

    “牢里的伙食向来如此,怠慢了先生。”粱永咧嘴笑道:“今儿咱家请您喝酒。”

    说着把他让进值房。值房里已经摆好酒席,何心隐一进去,也不谦逊径自坐了首席。没等粱永坐下,他便拿起筷子夹一片亮晶晶的回锅肉就往嘴里送。粱永有些尴尬的笑道:“看来这段日子,真是难为何先生了。”

    何心隐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一边点头,一边示意他斟酒。这要换了别的犯人这样,粱公公早就大刑伺候了,可何心隐这样对自己,却觉得再正常不过。粱永给何心隐执壶斟酒,伺候他酒足饭饱。何心隐这才打着饱嗝,拿起粱永搭在椅子上的名贵披风,胡乱擦擦手道:“说起伺候人来,你们各个都是好手。”

    “那是,咱从小就干这行”粱永答话时好像有点心神不定,他挪了挪座儿,距离何心隐远一些道“今个请先生吃这顿饭,一个是感谢您那天替咱家解了围。”

    “另一个呢?”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心隐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另一个是,上谕到了。”粱永看看他道。

    “这是断头饭?”何心隐捻着胡须,笑呵呵道。“不是不是。”

    粱永连忙摇头道:“是好消息。”“什么好消息?”“那么多人为先生求情,皇上宽宏大量,终于答应,只要先生认个错,写个悔圌过圌书,保证以后不再将那些大逆不道之言,便会放了你,也不会因你再牵连其他人。

    “你觉着我会答应么?”何心隐反问道。

    “答应了就不是何先生了。”粱永正se道:“咱家知道,对您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动刑没有用。可是您的〖言〗论,已经牵涉到了我大明朝的根本,天子之怒,血流漂杵,您自己不怕死,总得想想您的家人和朋友吧?”

    “说下去。”何心隐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

    “江西巡抚已经奉命清剿聚和堂,还有罗近溪、李卓吾等泰州派的泰斗,也全都被抓起了。再往大里说,禁毁天下书院,宣布王学为邪圌教的圣旨,也早就拟好了这一切的一切,全都系于您的一念之间。只要您认个错,聚和堂保住了,您的朋友平安无事,您最在乎的王学和书院,也安然无恙。否则的话……”

    何心隐脸上浮出了沉痛的神情,却依然不语。粱永也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等他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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