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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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前, 安娜丽塔被告知首演时间提前了。

    起先,她以为这或许代表她可以提早回马德里, 但她很快对此不抱指望了——由于无计可施, 她暂时把大部分解脱的希望都寄托到了伊格纳西奥会遵守承诺上,近日也尽了一辈子最大的努力来完成阿高埃,但伊格纳西奥却始终认为她欠了一口气……她料定她的首演多半无法令他满意, 他自然也就不可能那么快还她项链,放她回克里斯蒂亚诺身边。

    然而,意外的是, 首演前, 伊格纳西奥产生了相反的看法。

    整个星期, 安娜丽塔占用了他的画板和所有材料,以克里斯蒂亚诺为原型创作水边的那喀索斯,并在这一天大功告成。

    放下笔,她望着油画中的俊美青年久久地出神。小巧精致的希腊式脑袋,强劲有力的肩背、手臂肌肉, 紧实上翘的臀部, 优雅细长的小腿和足踝……比起两年前,她对这具身体的魅力有了更多深刻的体悟和新发现,这幅画里的那喀索斯也显得比那阿多尼斯更具官能吸引。

    伊格纳西奥一直懒洋洋地坐在一边旁观, 她画完以后, 他无声地和她一道欣赏了一会儿,然后忽然下评语。

    “你画得性感过头了。”他说,“跟那幅阿多尼斯比起来, 它更像某个三流同性恋画家的作品——任谁只看一眼就知道,他作画的时候肯定全程都在意淫画里的男人……你把臀部描绘得真够细致的。”

    她翻了个白眼:“这么下流的画,你看得好像比我更开心。”

    “我又不是古板的老学究,我也没说我不欣赏直白的欲望——只要客体是罗纳尔多。他自身就是一种美轮美奂的崭新艺术风格。”

    她喜欢一切对克里斯蒂亚诺的赞赏,但他看画的眼神令她觉得极不自在。

    “你该像耶稣教导的那样,把眼睛剜出来扔掉了。”她冷哼了一声,“这样你就不会因为淫念而跌倒。”

    他大笑起来,揶揄道:“这只是针对我,还是你的领地意识一向那么强,安娜?嗯……大概只是针对我吧。”

    她忽然间倍感无力。“你为什么要对克里斯蒂亚诺那么感兴趣?”

    这是个多余的可笑问题。

    他对生活的艺术、非正当的激情、美的破坏性,就和科学家对自然课题一样感兴趣,克里斯蒂亚诺在他眼里自然也是最好的实验素材。

    但伊格纳西奥没有回以一贯的戏谑态度。

    反而,他望着画中的美男子,露出了一种她见所未见的,近乎温柔、感伤的神态,以至于很难不让人以为,他对克里斯蒂亚诺产生了真正的崇拜和恋慕——她警惕地想,伊格纳西奥不可能有这样的感情,这种表演更像是一个陷阱。

    “他是这世间最独特的造物。”伊格纳西奥感叹说,“天真无邪的纯净体虽然可爱,可未免简单到苍白,但他却是一个最复杂的纯净体——复杂的纯净体,多么矛盾的概念?这在他身上却是成立的。神性和动物性,以最原始最强烈的姿态出现在他身上,并在激剧的冲突中维持着平衡……他是纯洁无暇的,可他的美,一面崇高神圣,另一面竟富于危险的情`欲意味;他强悍自负,具有野兽的攻击性、坚韧的生命力,内在的本质却又柔软易伤;他任性自我乃至偶尔不免残酷,可他敏感多情而充满善意、体贴、同理心……他身上同时集中了儿童,少年,男人的魅力……然而他越是好,就越是让人痛苦。”

    尽管她提醒自己绝不能再被带进他引导的节奏里,但他的话语如此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心弦,结合他那种因仰望天空而备受折磨的伤怀神情,不可避免地引发了她的共鸣和亲近感,令她的意识迷失在他低沉的声音里。

    “平庸短暂的人生充斥着不美的部分,绝对的美却不会有任何不美的部分,两者完全对立。”他长长地叹息道,“这个人来自天上,却又有强大的活力能在陆地上生存……这种完好到可怕的美,在无法惠及旁人的情况下,对生存就是种无益的毒品……可它就是那样地远远地存在于彼岸,以它的圆满嘲笑着一切不圆满。”

    安娜丽塔浮想联翩,越渐不安,到最后又陷入了对克里斯蒂亚诺的痛苦思念中。

    他点亮了她生命的灯塔,是她所有的支柱,而那么久见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她立足于现实的根基也越发淡薄了。她几乎已经分辨不清,生前死后的无望迷恋,和近两年梦幻般的幸福,究竟哪一个是真实,哪一个是虚幻了。

    “你承受这种苦难很多年了,对吗?”他以悲悯的语气说,“你每天都看着他的倒影,却永远无法抓住他……也正是因为有他的美为对照,人生无处不在的缺憾和丑恶才被放大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是现象世界的荒谬虚像,他是理念世界的完美实像,他处在一个和你不能交叉的时空里。”

    她颤抖起来,将手伸向脖颈前,再次摸了个空。

    她什么也抓不到。她抓不到自己的生命,更抓不到克里斯蒂亚诺……不,他是她的。再见到他的一刻,一切就会解决了,她也不必再害怕了。

    “很想见他吗?”伊格纳西奥关怀地问。

    她悲戚惶恐,条件反射地点头。

    “放松,安娜。”他告诉她,“明天演出结束,我就会把手机还给你,也不会再限制你做什么。”

    安娜丽塔立即怔住,茫然不解,完全不明白他说了什么。等她领悟了他的话,她惊呆了,不知道该感到惊喜还是不祥。

    “为什么?你相信首演会很完美吗?”

    “之前我不相信,但今天我信了——明天会是一场完美的表演。”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在那之后,依照约定,你也可以随时离开。”

    她更加难以置信了,皱起眉,露出怀疑的眼神:“你让我回马德里?”

    “是的……然后,你又可以每天在皇马训练场外面守候他,等着看他一眼了。”

    安娜丽塔又是一怔,满脸莫名其妙。“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以前?”他奇怪地反问,“被美所拒绝,所疏远,在你的人生中难道不是真正的常态吗?”

    恐惧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可是现在不是了。”她坚称,“明天演完我就要离开,回到他身边。你也得把项链还给我。”

    他充耳不闻,摇头轻叹:“对你来说,痛的感觉总是比喜悦、幸福真实得多,所以你不能忍受罗马,不能忍受过去,也不能忍受留在这里……也难怪,毕竟那个人是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换了我大概也会这样。这种时候,唯一能让人感到安慰的想法大概就是,无与伦比的美,和脆弱卑琐的你,却有可能因共同的灭亡命运而一元化……”

    她不想再听下去。“你还不还我项链?”

    他只是对她投去同情的目光:“他的存在远高于你,你要拥有他,就必须依赖未必可靠的神迹,可是有的人去只需要靠幸运就能得到自己完全配不上的东西……唉,多么不可理喻,但宇宙就爱开这样的玩笑。”

    她想起伊莉娜·莎伊克,想起更糟糕的内蕾达·加拉多,想起克里斯蒂亚诺那些一夜情人,时间与时间的界限渐渐模糊了,她再次感到了坐困黑暗时的那种锥心刺骨的剧痛。

    “你那么多话说,唯独就是不肯回答我的问题,对吗?”她厌烦地说,“那随便你。反正明天表演完了,你要是不遵守承诺,不把项链还我,我会像阿高埃那样把你撕了的。”

    “说真的,我并不介意这样——好吧,我也得睡了,晚安。不过,你大概睡不着吧?”他说,指了指茶几上堆积的书籍,“那就看看书,还有报纸——算了,报纸你还是别看了,否则会更睡不着的。”

    她讽刺地冷笑了一声。“报纸是吗?既然你那么想让我看,我一定会看。”

    他微笑不语,回到自己的房间。

    安娜丽塔仔细地收拾干净作画材料,再洗漱了一次,才犹疑地坐到茶几前。她没有碰报纸,而是拿起了一部原版《存在与时间》,抽出克里斯蒂亚诺赠送的镌刻着cr7标记的书签,从上次断掉的部分开始阅读。

    理智警告她,她最好不要做任何顺遂他意的事,她刚刚说得也不过是一句气话。

    可气的是,他那样一说之后,她确实怎么也无法不去在意那份报纸——她知道内容一定和克里斯蒂亚诺有关。

    但是她现在不能想着克里斯蒂亚诺了,更不能看那些可能会令她立刻失控的东西。

    她用力拍拍自己的头,拧开标注用的水笔,逼迫自己集中精力于阅读,并不时喃喃念出那些玄奥的德文。

    “我们绝不应该让恐惧或别人的期望划定我们命运的边界。你无法改变你的命运,但你可以挑战它。”

    “我意识到我与我的时间不可分离,于是我决定与时间融为一体,尽心竭力于一无所是或者成为任何东西。”

    “向死而生的意义是:当你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体会生的意义。如果我能向死而生,承认并且直面死亡,我就能摆脱对死亡的焦虑和生活的琐碎。只有这样,我才能自由地做自己。”

    然而读到最后,海德格尔的语句非但没能令她平心静气下来,反而使她越来越烦躁,越来越焦虑。

    安娜丽塔受不了地低声尖叫了一下,终于放下书,一把拿起报纸——她这几天本来就已经快要崩溃了,再糟糕能有多糟糕?反正明天首演就会结束,她也可以摆脱这一切折磨了。

    然后,她的头脑,四肢,血管麻痹了。

    封面上,夜店暧昧的灯光渲染出了浓郁的情`色气息。

    画面中的男主人公只露出了后脑勺和一枚白色耳钉,但她一看就知道他绝对是克里斯蒂亚诺。他紧紧搂着一个金发女人,面孔贴得极近,似乎正在亲吻她的脖颈,而那女人则陶醉地闭上了眼睛,显然十分享受他的亲近。

    第一眼的剧烈冲击已然灼坏了她全身的感应系统,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满脸木然,什么也意识不到。

    等她渐渐醒悟了照片和文章内容的含义,尖锐的痛楚才刺中了她的心,然后如毒虫一样爬遍她全身的经络。

    不过,她并没有感觉到一丝遭受背叛的愤怒和屈辱。她根本就没法想起来,克里斯蒂亚诺是与她相恋的,也早就忘记了她尝试坚信的事实:他属于她。

    因此这一刻,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的美神不眷顾她,却自愿地对另一个凡人纡尊降贵,任其亵渎玷污。

    她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嫉妒,却又远比嫉妒更激烈,更富毒性的情感,并仿佛吸收着她肉体的养分,疯狂地膨胀起来,侵蚀着她的生命力,挤压她的五脏六腑。

    在这股压力的排挤下,尚未消化的食物猛然从胃部冲上了咽喉——她赶紧捂住嘴,冲进厕所,趴在马桶上拼命呕吐。

    马桶已被浑浊的秽物填满,恶心感却还没有消退,她无力地呻`吟了一声,只有继续大吐。自从离开马德里,她莫名开始极易感到饥饿,食欲也增大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夸张地步,接近过去的两倍,今天也吃了很多,结果直到食管生疼,她才终于吐光了胃里的东西。

    她麻木地爬起来,冲走酸臭的呕吐物,到盥洗台上清洗口腔。

    然后,她目光空茫地静立不动,感到身体变空,变轻了,就像所有的情感都和食物一起吐出来了一般。

    所有的执念,情爱,仇恨,悲伤,喜悦,都还藏在她的记忆里,随时可以调动,但这一刻,她的自我消失了。

    美即地狱?那就这样吧。

    ……

    注定载入音乐史的《阿高埃》首演在斯卡拉大剧院举行。

    当代最出色的古典音乐家不仅任剧作家,更于时隔多年后重登舞台,亲自担纲狄俄尼索斯一角,他的学生则当仁不让地出演女主角阿高埃,师生之间首次以歌剧演员的身份合作。

    乐队起奏,红色幕布揭开,被布置成青碧山林的舞台上,丰神朗朗的酒神手持神杖,头戴葡萄藤,缓缓踱步而出,高唱传播信仰的决心和复仇的决意,昂扬的歌声浑厚辉煌,力量充沛无穷,恍若真以神威统治了整个大地。

    紧接着,国王彭透斯之母,忒拜公主阿高埃出场。起先,在陌生的外来者面前,她惴惴不安,警惕不已,声音虽然甜美,却暮气沉沉,单调孱弱,但当她饮下葡萄酒之后,她的活力却猛然爆发了,唱出了原始的生存志趣,使疾风骤雨般的旋律激荡在整个大厅里。

    第二幕,阿高埃已不复典雅合宜的气度。她神智不清,忘记了丈夫和儿子,只光着洁白的双脚,在野外彻夜地歌舞狂欢。某个短促的瞬间,她企图抗拒狄俄尼索斯的意志,找回自身的理性,但凡人始终难以抵御神力,她最后彻底迷失了心智,带领着狂女们在山林里肆意作乐,捕杀猎物,欢饮神赐的美酒奶汁。

    然后,不敬神的彭透斯,被酒神引入了致命的陷阱,扮成女人的样子,爬到了松树的高枝上,企图偷看狂女的仪式,但却反而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阿高埃没有认出她的亲生儿子,向狂女们高喊道:

    “啊,信女们,这是谁?

    是哪个卡德摩亚男子,跑到山里做奸细?

    他是什么母亲生的?

    一定不是人类的血统,女人的儿子,一定是一只母狮或利比亚的戈耳工生的。”

    狄俄尼索斯的歌声也立即从高空中传来:“啊,女郎们,我把这个想要讥笑你们和我以及我的教仪的人带来了,你们向他报复吧!”

    两道神光闪过,受了酒神的灵感而发狂的女信徒们,以快如白鸽的脚步纷纷向前冲,企图逮住书上的彭透斯。

    阿高埃再次喊道:“来,信女们,把树团团围住,抓住树枝,好捉住这只树上的野兽,免得他泄露了神的秘密歌舞仪式。”

    于是,无数只手抓住了这松树,把它从土里拔起,彭透斯便从树顶跌落到了地上,并为自己的末日将至而大声痛哭。

    他的母亲第一个动手,向他扑去。彭透斯立即乞求道:“母亲啊,我是你的儿子彭透斯,就是你在埃克昂家中生的儿子呀!

    啊,母亲,请你怜悯我,别为了我的过失杀了你的儿子!”

    然而,她此刻已被狄俄尼索斯完全迷惑了,丧失了一个人必要的理智,根本听不进儿子所说的话,她看到的只是一个待捕的猎物。

    她踩住了他的胸口,用神给予的怪力扭下了他的胳膊,她的两个姐妹和其余的女信徒们也一拥而上,将他撕成了碎片,将他的各个部分到处胡乱丢弃,难以寻觅,但是阿高埃凑巧拿到了他的脑袋。

    她将这颗头误当作山中狮子的头,穿在了神杖的顶上,离开了山里进城,为这次不幸的狩猎而狂喜,欢呼巴克科斯之名。

    第三幕,回到王宫,阿高埃仍被狂野的骚动所支配,向父亲卡德摩斯炫耀她的捕猎收获。刚刚在山林里找回彭透斯残余身体的卡德摩斯悲叹不已,在一步步的问话中,终于令阿高埃恢复了清醒。

    “你正眼看清楚,你怀里抱着谁的头?多看一眼不费多少功夫。看看仔细,弄得更明白些。”

    阿高埃惊愕地颤抖起来,悲哀地唱道:

    “啊,我看见了什么?我手里捧着的是什么?

    不幸呀,我看见了最伤心的事。

    可怜我捧着彭透斯的头。

    谁杀了他?怎么到我手里的?

    我和我的姐妹们杀了他。

    我腹中生下的孩子这么耻辱悲惨地被杀了。

    我们发了狂,全城的人都得了巴克科斯的疯病。

    因为我们蔑视了他,不相信他是神。

    我们有罪,可他的报复过了头。”

    她双臂张开,承受命运残酷的迫害,悲怆地泣诉自己的不幸,歌声节节高起,驰骋百转。她唱出的每一个音节都燃烧着痛苦的火焰,时而惶惑地飘摇,时而激愤地呐喊,汇聚成音乐的激流,令所有人心悸不已。当旋律抵达了最高点,忽而又哀怨地低落下去,渐渐趋于疲惫的平静。

    这支咏叹调唱完以后,全场掌声雷动。

    然后,酒神再次降临。他指出彭透斯的罪过是他毁灭的原因,卡德摩斯的另外两个女儿也将必须因不信神而被终身放逐,卡德摩斯本人同样将被逐出希腊,流浪蛮邦。

    但唯独对于阿高埃,他没有施予进一步的惩罚。

    反而,他告诉她:“你并非不幸的,我教给了你欢乐。”

    “你令我经历了我最可悲的惨剧,我的余生怎么可能还有欢乐?我杀死了我的儿子。我曾是一个持梭机的好妻子,好母亲,你毁了这一切。”

    “不,从这一刻开始,你才可能了解真正的欢乐。过去,你只是活在假象中,令痛苦受骗上当而已。”

    “我不明白。”

    “彭透斯死去了。可他原本就必须注定迎接异常痛苦的衰亡。

    现象的毁灭是不可避免的。当你被痛苦的利剑刺中时,纵使有恐惧和悲悯,你更该为生存的幸运而快乐。”

    “毁灭怎么会令人快乐?”

    “因为只有通过个体的毁灭,你才能明白世界意志的不可挑战和不可毁灭。

    只有在现象的不断变化中,你才能找到生存核心的永恒。

    你说我令你们发了狂,但只有放弃无用的思考的人,才能显露出最接近本原的天性。”

    “我放弃了自己,就能找到永恒么?

    我好像明白了。我信以为持久的幸福,只会是纯粹的虚构,唯有死亡是真实的,也就意味着死亡才是真正的永恒。

    如今我接受了恐怖的事实,却反而不再视不幸为不幸,感觉到和宇宙的意志结为一体的狂喜。”

    “你已经明白了。

    你以为遭逢了苦难和不幸,但只有在死亡中,你才会感受到宇宙旺盛的生命力,明白真正的欢乐。”

    她的视线飘在虚空里,并再次张开双臂,却是因为她听到万事万物在向她倾诉至深的奥秘,而要欢迎至高的喜悦。

    “毁灭并非衰亡,而指向永恒……”

    然后,幕布终于落下,隔开了舞台上的世界。

    ……

    所有迹象都显示,《阿高埃》的首演比预想中更完美。

    观众们的掌声和欢呼异常热情持久,以剧院总监为首的一众工作人员赞不绝口,前排的评论家们的表情也表明了他们不会吝惜吹捧,同时,由于安娜丽塔作为罗纳尔多女友的特殊身份和年轻貌美的形象,这出剧目不光在业界会得到一致的好评,也必将在商业上获得极高的成功——但这一切已经与她无关了。

    换下衣服,她呆立在原地,任由后台喧嚣的骚动和笑声从她脑门外溜过,身心空空荡荡,什么也激不起她的回应。

    伊格纳西奥高兴得过分。他的一举一动一向都优雅自如,处于游刃有余的掌控之下,但这回他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夸张。她毫无意义地想,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看上去最可爱,最真挚的一次了。

    “你确定不想再演一次吗,安娜?”他颇为遗憾地问她。

    “不。”她顺口回答,并没有带上之前那样顽固的决意——现在,她所有的感情都处于绵软无力的瘫痪状态。

    “好吧。”他耸了耸肩,“反正就算你再演一次,也很难比今天更好。”

    “那我可以回马德里了吗?”她机械地追问。

    他意外地爽快:“当然。”

    “那我的项链呢?还给我。”

    这下他却摇头了:“现在我办不到。”

    她迟钝的感觉难得被刺激了。

    “为什么?你还想耍什么花样?”她的语气终于有了起伏。

    “别那么紧张。”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又没把它带在身边,现在怎么可能给你?那得等我也回到马德里之后。你可以不负责任地想离开就离开,我作为主创可不行……我至少也要两个星期以后才能回去。”

    “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它在哪里,然后我自己去拿?”

    他懒懒地回答:“不,我会亲自把它交给你……和我给你的告别礼物一起。”

    她觉得她应该发怒,应该毫不退让,却根本唤不起精力。

    她甚至不太记得项链和她的人生之间的关联,她又为什么非把它拿回来不可了,她只是习惯性地在讨要而已。

    她虚弱地问:“什么告别礼物?”

    “你要回了项链以后,就绝不打算再见我一面了,不是吗?”他说,目光充满深意,“你虽然无情,我可始终把你当作我的好学生,我当然要为你准备我最后,也是最好的礼物。”

    她直觉地认为绝对没好事,可她浑浑噩噩,也疲于再追究下去。

    “好吧,谢谢。不过我只想要回我的项链。”

    “不用担心。我不是个好人,但我一向遵守承诺。安心回去找阿多尼斯吧。”他笑道,简直是迫不及待地催促,“我猜你也不打算留下来参加庆功宴了,不是吗?啊,差点忘了,这是你的手机。”

    她有气无力地接过手机:“再见。”

    ……

    走出门口,安娜丽塔茫然地思索着“回去”的含义。

    回到马德里?马德里不是她的家,甚至神户和罗马也不是。

    回到克里斯蒂亚诺身边?除非这个说法真的是成立的。她根本不知道,克里斯蒂亚诺是不是真的属于她,又或者那只是她的臆想。

    如果他实际上并不属于她,她又有什么好主意呢?她绝不可能再接受像过去那样活着了——爱慕着他,遥望着他,被他的美丽,他的光芒所震撼,可自身却在不断衰败、枯萎……在无法触及的情况下,他的存在只会使她不堪重负,无法承受。

    她专注地考虑着这个问题,涣散的精神渐渐集中了起来,乃至内心开始了迷乱的动荡。

    突然,她的思绪被迫戛然而止——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并拽着她剧院走廊拖向隐蔽的位置。

    那一瞬间,她僵直不动,甚至没有挣扎的本能反应,因为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古龙水香味,头脑一下子昏昏沉沉。

    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那个人将她按在了墙边,然后终于放开了她。

    是克里斯蒂亚诺。

    他调皮地对她露齿而笑,无辜的棕色大眼熠熠闪烁,远比她梦中的样子更俊朗灿烂。

    夜深了,她依然看到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实感。

    “吓到了?”他冲她吐了吐舌,而后用上了撒娇的语气,“这是把我一个人丢下那么久的惩罚。”

    她没回应,他就又自顾自地笑道:“你演的公主一个比一个可怕:砍头,亲人头,现在还撕人……又漂亮又可怕。”

    安娜丽塔只是惶惑不解地看着他。

    她始终不说话,克里斯蒂亚诺也逐渐笑不出来了,看上去十分不安。

    最后,他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

    “我今天一训练完,就立刻赶过来了……其实我真的很想你,你不找我,我很难受。”

    她莫名感到害怕,触电般地缩了缩手。

    克里斯蒂亚诺把这理解成了排斥,顿时懊丧不已。

    “你在为了那个绯闻生气?对不起。”他慌乱地解释,“但其实不是那样……那个女人,她完全在瞎说,我跟她什么也没做过……好吧,跳舞那个部分基本是真的——啊不!不是!我没夸她比你漂亮,这个是她在做梦——至于那张照片……呃,总之,不是看起来那样。”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安娜丽塔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一点也不关心他说了什么似的。

    克里斯蒂亚诺苦恼地捂住脸,努力想要再解释,但一看着她麻木的,看不出感情的脸,他就吓得忘记该说什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只能不断道歉,“你原谅我好吗?不,你生气也好,骂我也好……别不理我。”

    她仅仅眨了眨眼。

    他的眼圈红了,泪水倏然从脸颊上滑落。

    “你现在不在乎我了吗?”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脸上终于有了波澜,好像刚刚被惊醒。

    “你哭了?”她难以置信地问。

    他赶紧伸手擦去眼泪,尝试平复情绪,又说:“你相信我,那天我真的没有——”

    克里斯蒂亚诺还没说完,便怔怔地瞪大了眼睛——又一个炙热的吻。

    他异常的迟钝,她则用力地吮吸、轻咬他的唇,焦灼急切,以至于令他感到了疼痛。

    缺氧的感觉袭来时,她放开了他。

    “你是真的……”她喃喃地说。

    克里斯蒂亚诺情不自禁地掩着嘴,眼睛依然湿漉漉,窃喜之余,又有些害羞的样子。

    “我都差点忘记这种感觉了。”他浅笑道,指腹摩挲着自己的嘴唇,“看来你一点都没变。”

    她望着他微红的俊秀脸庞,终于也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吹罗了!总算吹了个痛快!

    结尾算糖不……?接下来到底该不该腻歪呢……

    我再也不想研究玄学了...我也不知道我写了什么跟什么orz……反正我罗不在的场景充满负能量,压抑死我了……但罗美人一出现……啊,阳光好灿烂,空气好清新,世界好美丽!于是我默默快进敷衍过去了...

    修仙到四点的我急需抚慰……

    【盛世美颜,每日一舔】

    ps:文明讲理客观提意见没问题,但是主观ky抬杠找茬+双标+选择性失明什么的……凸(*^_^*)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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