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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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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歆叹了口气,道:“那好吧,我这就去城外营中,邀他们同赴夜宴。”

    “怀公子一封信便可,我让人送去,何必亲往?”

    怀歆摇了摇头:“我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们了,也想出头透透气。”

    古骜道:“我这就让人给你备车。”

    “……那汉中军改制的事,何时能提上日程?”

    古骜道:“我今晚摸摸诸将口风,明日来与你一道商讨。”

    怀歆道:“好,那我等你。”

    送走了怀歆,临近正之时,典不识倒是归来,与他一同造访府中的,还有在汉中北面之废丘蛰居了月半的仇牧。古骜一见仇牧便迎了上去,笑道:“仇公子!”

    仇牧看着古骜,又抬头看了看汉王府的匾额,忽然忧伤地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

    古骜问道:“……仇兄何来哀叹?”

    仇牧苦笑道:“我当日为你书此匾,写完那日,方觉甚好;可今日一看,简直字不对题。”

    古骜奇道:“我见这几字锦绣遒丽,勃藏生机,为何仇兄以为不妥?”

    仇牧道:“……你有所不知,我写这几个字的时候,心中只知王者尊贵,下笔时便难免富贵有余,刚猛恣意不足。如今一看,并非佳品,什么时候我再给你写一块,换上方好。”

    古骜心道:“我倒是觉得这字隽秀天成,没什么不好,为何仇公子却如此说呢?”便问道:“仇兄倒是三日不见,心境已迁,不知何故?”

    说着古骜便邀仇牧往府中走去,两旁侍者守卫,拉开一道道漆门,仇牧随着古骜一道入内,嘴中喃喃道:“我这几日痛定思痛,想到山河半壁,北地沦陷,甚为愧对先祖,亦愧对北地诸将士,于是我这几日闭门作了一画,愿为汉王征北地助威。”

    古骜道:“……仇兄好雅致,不知此画云何?”

    仇牧微微一笑:“叫《汉王征天水破戎图》,前日我才画了几笔,再看那汉王府的匾额,就已觉得不衬了。汉中为天下一声吼,戮力北上,汉王府的匾额,该是银钩铁画,神韵疾雷,苍凉风骨,倒是我之前俗气了。适才越看,越觉得不好。”

    古骜笑道:“哪里,仇兄胸中有山川跌宕之险危时,笔下宛若惊鸿游龙;仇兄胸中花团锦簇、万霞争鸣时,笔锋恰似丰肌劲骨;仇兄胸中有美人簪花时,挥毫之间又如云烟落纸——总之是妙在心手。”

    仇牧颔首,认真地道:“你这个倒是说对了,可惜我只有‘神来之笔’,却从无‘用兵如神’,你我戮力同心,才是合璧。”

    古骜笑道:“仇公子如此抬举在下,真是不敢当。”

    仇牧伸手挠了挠头,忽道:“……其实……若不是表叔从上京来信,我还未必能想起,该做这副《破戎图》。”

    古骜引着仇牧在庭院中小亭中坐下,侍者端上美酒佳肴,古骜问道:“喔?原来此图还有一段故事?”

    仇牧心有戚戚焉地道:“是啊,我原本闷在北军营中,日也惶惶,夜亦不安。思及愧对先祖,无颜见世人,最后连青梅竹马的友人也失去……你说,我是不是伤心难以自抑?”

    古骜见仇牧面上有痴气,不禁叹道:“……这还真是……难为仇公子了。”

    仇牧自顾自地道:“还是表叔知道我心,他来信对我说,既然忧思于五脏之内,几近具焚,何不若抒怀之于笔下?我这才明白醒悟,是啊!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我为何不能借此抒怀,传之于后世呢?”

    古骜道:“……仇兄这个想法,倒是极好的。”

    仇牧点头道:“正是如此,因此我第一幅便画了《摄政王落马图》。我将自己当日心中之忧愁、之困苦,之担忧,之矛盾,之紧张……全以画笔托付于图中了。落笔之后,我方发现,心中灵犀一动之间,果有所成……在下所有画作之中,以这幅为最佳,多亏表叔提醒,因此我已把那幅画遥赠予他,寄送至于上京。”

    古骜心中一动,问道:“冒昧问一句,尊表叔身负何职?”

    仇牧道:“御史。”

    古骜又问道:“……那此事后来呢?”

    仇牧道:“此画作完,我心中大石去了一块,实言相告,我与雍驰二人自小情同手足,此番不得已,致胸中积郁甚深……也正是因为积郁甚深,下笔才犹如神助。我今生,怕是再也画不出如此好的战图了。”

    “那真是恭喜仇公子了!”

    仇牧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叙道:“我心中也着实高兴,情谊这一关,在我心里,总算是过了。我胸中所闷,当日还有一事,那便是觉得对北地将士不起。其实要说家仇国恨,天下人莫我能及。我盼望着北地将士披甲还乡,雪耻报仇,收复那半壁山河!然我亦知,行军并非我之所长,因此我心中,寄望于汉王你……就有了这副《汉王征天水破戎图》。”说着,仇牧伸指轻敲着石案:“可惜……”

    古骜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才寥寥画了几笔,就觉得画中意蕴,下笔时把握不及那副《落马图》。此中场面太过缤纷热烈,好似我自己幻想破戎的梦境。后来我细细忖度,出戎定是苍莽意,又有骁劲北风,才有壮士一去兮的豪情!今已深秋,马上入冬又是严寒,我只看见汉中郡各处在筹集粮草,却不曾见汉王你金戈铁马……无身临其境,便无感同身受,总觉得那笔下神韵,没有《摄政王落马图》形貌丰满,因此我暂时搁笔,准备随你一道征戎以后,再将画作完成。”

    古骜道:“你说到征戎,我正有征戎之事,想与你相商。”

    仇牧似乎还沉浸在他为自己勾勒的浪漫情怀里,半晌没有回言,过了一会儿,仇牧运完了那股萧然之气,这才对古骜道:“不知汉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只想问你,到时候北军,是随汉中军一齐出天水罢?”

    仇牧道:“这个自然。”

    古骜道:“那你可曾想过,粮草供应一等,该如何办呢?”

    仇牧一时失语:“这个……”

    古骜见仇牧并没有打算,便道:“日后汉中黔中出粮,供抗戎之军使用,可仇兄想必也知,这北上抗戎,粮草,可是一个无底洞啊……目下,我准备以屯田戍边,若是仇兄有意,便让北军与汉中军一道屯田,你看如何?”

    仇牧道:“这些我都不懂,你既然觉得这样好,那便这样。只要能抗戎,仇某莫不遵从。”

    古骜道:“若是一道屯田,这屯田分地,收缴粮草,共同分配一等,我与你,还有虞太守、怀公子四人,便该总领起来,北军也该由我们统一调度。”

    仇牧道:“你这方法极好,便依你之意。”说罢仇牧又想了想,道:“你也去过北地,你在渔阳郡,和典兄二人还在军营中住过许久,北军弟兄们都认识,我但开了口,他们定会听汉王号令。莫要忧心,你只管去做便是,我信得过你。”

    古骜道:“仇公子真乃豪杰。”

    仇牧苦笑:“因为我人在中原,致渔阳郡失了北地,我知道天下人都轻我不通军务。今日我既痛定思痛,便不该拖泥带水。”

    古骜击掌道:“好!仇公子雅量,我与你戮力抗戎,今日不如以酒为盟。”

    仇牧同举杯:“我与汉王饮。”

    ***

    萧瑟秋风今又在,朝堂上几番风云,换了攻守之势。

    耀阳当空,秋高云淡,南飞雁不回,望断回雁峰。上京之内,雍府之中,虎贲诸将早已发现,雍驰自从汉中回京,便仿佛失了从前那猎人般从容不迫的狩猎兴致,与那信手拈来筹谋,仿佛一瞬间全乱了套,再也无法算尽机关。

    可今日的雍驰,却似乎与前些时日不同。

    此时但见他轻轻伸腕抵住了额头,斜倚在了座中,几位虎贲将领站在阶下,正在静静等着决断。雍驰声音面色如雪,细眉高挑,冰冷的声音幽幽响于内室:“……你们怎么看?”

    其中一位虎贲将领有些不敢与雍驰对视,只得咬牙低头道:“仇……仇公子……定是被那寒门妄称了汉王的贼子收买了,否则……否则……”他的声音渐渐消没,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雍驰一眼……仇牧此人,从前摄政王甚为倚重,如今秋阑意重,已然天变,谁也不愿触及那被北军背叛所划下的伤口。

    仇公子定是被汉王收买了,要不然怎会画了那样一张《摄政王落马图》?如今,竟从御史中传播散开,不过一日时光,临摹本已经传遍了京城……

    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谁都知道,那剑锋,直指摄政王。

    虎贲将领心下奇怪……

    那寒门妄称了汉王的贼子,到底是给仇公子灌了什么*汤,竟然让他作画讥讽摄政王?

    而在雍驰心中考量,却与虎贲众将不同,他已经不再惊讶,而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仿佛早已预料到了深秋后必有严寒,冰雪残酷。‘仇牧’二字,在废丘相背的那一刻,其姓名家族,就已经从雍驰的心中,重笔划去了。

    明枪暗箭接肘而至,雍驰此时却出奇地冷静下来,想着应对之策,见招拆招。

    原来这几日风起云涌……

    ……晋王之事尚未平息,风波犹在,朝廷上那些默不发声老臣,忽然发难,以御史诸人为首,暗示摄政王为一己之私,暗结戎人,致寒门执了抗戎牛耳,滑天下之大稽——而之前摄政王为世家披甲征战,平定江衢之乱的时候,却并不见他们说什么话;如今不过败了一次,已然落井下石。

    诸虎贲心中犹为不忿,特别是今日朝堂上有人气势汹汹,言语之间激扬慷慨,好似雍驰早已功不抵罪,该削其王爵了。

    雍驰冷眼看着那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不发一语,仿佛在沉思,而站在一旁的雍相亦闭目假寐,仿佛这些争吵与他一无相干。越是如此,倒越是激起了雍驰心中的戾气——‘既然诸位要玩耍,本王奉陪到底。’

    几位与雍驰亲近的官员出列以禀,可言语之间,哪里比得过御史诸人巧舌如簧,倒是雍驰亲自上前一步,奏道:“四海纷纷,臣以一人之力,扛九州之乱,方是时,晋赵之乱叠起,江衢蠢蠢欲动,戎人虎视于北,吕谋忠内乱于廷,天下为之震动,社稷只怕由此倾覆,若不是臣决断之力,诛乱吕,定江衢,和戎人,哪有今日诸位腐儒酸士在朝廷大放厥词以误国哉?”

    雍驰先言己功,又道:

    “臣深知身负一国之重托,因此慎之又慎,臣不怕今日口舌非难,功过但由后世评说!但凡军旅之人,皆知戎人兵强,臣不敢以庙堂之重为儿戏,如今戎人损兵折戟于北,臣帅虎贲守天子国门于南,此策以静制动。有人狼子野心,妄令虎贲奋武主动出击北地,令戎人以逸待劳,亲者痛仇者快,不知心安何处。”

    雍驰再言御史不懂军务,不知自己深谋远虑,看似为国,实则误国。

    雍驰最后道:

    “虎贲奋武两军,乃是国本,万不可妄用,还望圣上明察。臣一人名声是小,天下之安稳是大。臣早知有些妄徒,要诬称臣不抗戎,可臣为朝廷世家之心,日月可鉴。若臣一人屈而国伸,臣则践之;不若有人在汉地称王,但为一人伸,国却屈!”

    提醒了虎贲奋武二军,不仅是自己的军队,更是天子在天下得以容身的羽翼后,小皇帝这才对雍驰说:“爱卿为国尽忠的心,朕是懂的。”

    下了朝,几位虎贲将领早闻之了风声,皆在雍府汇集,本以为雍驰会像前几日那般大发雷霆,可待寻入内室,却摄政王端坐于座,阴沉而冷静。

    “老家伙们果然朝我发难了……”雍驰心下冷笑了一声:“他们自诩清流,可惜用那套说教对付本王,倒还不够格。”

    这时有人从外禀报,奉上了已经在京城流传已久的《摄政王落马图》临摹本,雍驰这才动容,他离了座,一脚踏在了画上,阴沉了神色,来回踱步。

    重压之下,有的人会一筹莫展;有的人却筹谋万机。

    忽然一个想法在雍驰的脑海中成型,他的蓦地笑了起来,心道:“……他们这是自己作了个套,给自己钻呐……日后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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