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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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你怎么样?”

    甫踏上实地,顾致远已经迫不及待的检视起面前男人的伤势了,满面焦色,将那一张俊朗非凡的脸容,在十一月薄凉的空气里,硬生生的逼出丝丝的冷汗。

    只要一想到方才情势之危急,他便一阵阵的后怕。

    若不是他赶到的及时,在他几乎坠到崖底的最后一刻,用钉进石缝里的软索缠住他,阻了折堕的速度,后果简直不敢设想。

    司徒锐一袭青灰色的劲装,早已被嶙峋的乱石,磨得破损瞧来有些狼狈,但比起这些肉眼可见的细小伤口,顾致远更担心的是他有没有受到内伤。

    他很清楚,他两次从山崖扑下,一次为了救那不知名的女子,一次却是为了救回那沐芙草……这两次的坠落,都是他硬生生的以自身的内力支撑的……若换做从前,这样百来丈的悬崖,他家主上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也不必担忧会伤及元气……但自从……将那几乎冲到口边的原因,又硬生生的咽回了喉咙里,顾致远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因他知道,那个原因,是他家主上不希望被提及的,尤其是不想让王城里的那个女子知晓的一个原因。

    顾致远真的想不到,有什么事情,是面前这个男人,不愿意为那个女子做的。

    而且是以一种缄默的,不求回报的,唯恐会让她感到压力的方式。

    所以,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他家主上会因为适才的连番意外,身子会撑不住。尤其是看到他此刻略显苍白的脸容,这一分担忧,也就不由的更深了些。

    “陛下,让末将为你推宫过血吧……”

    所以,随后被救下来的水盼儿,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原来,那个男人,他竟然是这北昌国的一国之君。

    司徒锐。

    舌尖轻轻碾过这三个字,在水盼儿的心底,似划下一抹微妙的感觉。

    他的名讳,她无意之中听过几次。只是,没有想到,当初犹如水过无痕一般的三个字,在今日会激起这样的涟漪。

    就像你永远不知道,那些你生命中看似不经意的出现的偶然,那些不经意出现的人儿,会在日后与你有着怎样的牵扯。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奇妙之处。

    而此刻,水盼儿不由遥遥望向那个与她隔着数步距离的男人。

    他清俊的脸容,还带着苍白,浓黑的眉目间,有隐隐的虚气透出来,瞧着应该是长年以自身的内力,为别人续命,才日积月累形成的虚弱。

    所以,那个将军模样的男子,才会想要帮他“推宫过血”吧?

    但,究竟是什么人,竟可以让堂堂的一国之君,不惜牺牲自己的健康,来为他续命呢?

    水盼儿突然真的很好奇。

    而顾致远说话间,即要上前为他家主上输送真气。

    但司徒锐却摇了摇头,暗自将体内翻腾的气血压了下去,方才开口道:

    “本侯没事……”

    下一刻,男人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将玉盒取了出来,机括弹开的刹那,有幽幽寒气渗出来,而深紫色的沐芙草就躺在这从西北苦寒之地得来的千年玄冰之上,兀自散发出药草独有的清冽气息。

    看到它安然无恙的刹那,司徒锐不由深深松了一口气。

    水盼儿望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容上,在这一瞬间绽开的那一抹温暖笑意,就仿佛想到了一件叫他极之舒心的事情一般,或者,真正让他舒心的,是一个人。

    这沐芙草是解毒的圣药,而他,为了它几次三番的不顾自身安危,应该是为着救人吧?会是那个他不断以自身真气为之续命的未知的人吗?

    这一刹那,水盼儿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有这样的福气,值得他为他付出这么多?

    可是,这又与她何关?她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罢了,若没有这一棵沐芙草,她或许这一生一世都不会遇见这样一个人吧?

    沐芙草……水盼儿望向被他珍之重之的那深紫色的草药……“请把东西还给我……”

    蓦地踏前一步,水盼儿轻声开口道。只是,当脱口而出的一刹那,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徒锐微微一怔,仿似这才察觉她的存在一般。

    “姑娘说的是这沐芙草?”

    男人望望手中的药草,俊朗脸容上,倒是一片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倒是一旁的年轻侍卫,瞧来一脸不能置信的模样:

    “这位姑娘,我没有听错吧?你竟然要我们主上将沐芙草还给你?我们主上费尽心力的救了你的性命,你半句道谢的话都没有,也就罢了,你居然还一张口就要抢我们主上几乎拼了命才换来的这药草……我说姑娘你也未免太不通情理了吧?”

    顾致远瞥了对面的男人一眼,截住了他的喋喋不休:

    “韩文勋……”

    被他唤作“韩文勋”的年轻侍卫,还想继续打抱不平下去,但是抬眼瞅了瞅他家主上,以及面前的顶头上司一眼,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了嘴,噤了声。

    “我很感激,阁下救了我的性命……”

    水盼儿突然开口道,“但我想,阁下当时真正想救的,并非小女子,而是手中此刻拿着的沐芙草吧?”

    说这番话的女子,眸色平平的迎向他探究的神情,一双晶亮的眼眸,干净通透,不卑不亢。即便她听到了旁人唤他“陛下“,但这样的身份,对她来说,却仿佛没有丝毫的影响。

    司徒锐这才有机会看清她的模样。

    面前的女子,有一张清秀的脸容,不算白皙的皮肤上,未着半分粉黛,倒带些太阳晒过的古铜之色……是因为常年采药的缘故吗?医女?并非北昌国人?脑海里不自觉的闪过几个年头,到让司徒锐似乎对她多了几分好奇。

    “本侯并不打算否认,这沐芙草,对本侯确实十分的重要……”

    这般解释着的男人,仿佛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他是如此的坦荡而且自然。

    比起砌词狡辩或者虚假的敷衍,倒更叫人觉得能够接受。

    然后,水盼儿听到他语声一顿,续道:

    “但,本侯却可以很肯定的说,就算姑娘你当时没有采到这棵药草,本侯也决计不会见死不救的……沐芙草在姑娘手中与否,对本侯是否想要救你,没有任何的影响……”

    这番话,男人说的很平缓,语声温润,似水洗的玉石,月色下,有熠熠流光,轻柔倾泻。

    抬眸,水盼儿迎向他射过来的视线,她离得他并不算近,但这一刹那,她却觉得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有微微不受控制的凌乱。

    他并没有否认,这沐芙草对他的重要性,但同时,他亦清清楚楚的告诉她,就算是没有沐芙草的存在,那样命悬一线的时刻,他亦同样会出手相救的。

    但那样的话,他应该就不会亲自甘冒风险,跃下山崖,亲手救她的吧?

    心底丝丝掠起的一抹喜悦,终究因着这样的事实,而不受控制的褪了去。

    水盼儿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隐隐的失望。可是,她为什么要感到失望呢?如果她从来不曾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她与他,不过是初次相见的陌生人罢了。不应该有这样近乎于亲昵的感情。

    “阁下若真的救人无目的、以及不求回报……既然如此,是否能将沐芙草还给小女子了?”

    水盼儿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样固执,也不愿追究。任由对面的男人,讳莫如深的瞥了她一眼。

    一直在一旁装哑巴的韩文勋,此刻又看不过去了,张嘴就要替他家主上打抱不平。

    司徒锐却在微一沉吟之后,抢在他出声之前,开了口:

    “本侯先前也说过,这沐芙草,对本侯确实十分的重要……不瞒姑娘,本侯是要用这沐芙草救人性命的,所以,本侯衷心的希望,姑娘能将这沐芙草,让于本侯……”

    这样温声商议的男人,不见丝毫身为一国之君的强势,或者逼迫,甚至带一些请求一般的态度。

    若落在旁人眼中,定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但水盼儿,在这一刹那,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他想要用这沐芙草相救的那个人,对他一定十分的重要吧?

    所以才不惜这样自降身份、委曲求全的,与一个小小的平民女子商量。

    “这沐芙草是解毒的圣药……”

    水盼儿突然出声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狷介,但有些东西,却像是陡然堵在她的心口处,鲠的有些难受,叫人不吐不快:

    “阁下想要用它来救之人,应该是中了很蹊跷的毒吧?”

    语声一顿,终究是将那缠绕在她心头的,最想问的一个问题,问出了口:

    “他是阁下很在乎的人吗?”

    面前的男人,一开始似乎为她能一下子猜出他打算用沐芙草解的是很蹊跷的毒,而有微微的讶异,但旋即,当她问出那一句“他是阁下很在乎的人吗?”之时,水盼儿清楚的看到,在一刹那,男人清俊脸容上,流露出的那一抹近乎温柔而宠溺的神情,那样的自然,哪怕只是当不相干的人,无意之间提及那个烙在他心里的人之时,都会不由倾泻出来的一种情绪,藏也藏不住。

    水盼儿只觉得心口处,似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毫无防备的刺了她一下。不算痛,却有微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之感。

    有些恹恹,水盼儿突然有些不那么想知道那个被面前男人如生命一般珍之重之的女子,是什么人了。

    是的,她很确定,那会是一个女子。属于女人特有的直觉,不是吗?

    “是我的娘子……”

    司徒锐却突然开口道。

    那含在舌尖的“娘子”二字,被他咬的极轻,似万千绵密的蛛丝一般,幽幽回荡在十一月薄寒的空气里,将那几乎滴水成冰的冷意,都仿佛浸满了这样缠绵而厚重的情绪,浓烈的化也化不开。

    他的娘子?听闻那个女子,是这北昌国岑老将军的义女,两年前,才嫁给面前这个男人的……也许,那女子,除此之外,曾经还有别的身份……但那又能怎么样?无论那个女子,与她听过的另一个名字,是不是真的是同一个人,都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一定是一个奇女子吧?所以才能够叫面前这样一个男人,不顾一切的倾心相付……但这一切,又与她水盼儿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旁人的爱恨情仇,何用她在这里展露自己的悲与喜?

    一念及此,女子不由的有些莫名的心灰意冷。想来是连日来,为着寻到这百年难遇的沐芙草,她不眠不休的奔波,再加上方才的坠崖,仍心有余悸,所以才有这样疲惫的感觉吧?

    或许她应该回去了。

    正当水盼儿打算就此告辞的时候,却听对面的男人,突然出声道:

    “姑娘似乎对这沐芙草的习性,十分的熟悉……”

    这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司徒锐望了望手中被妥善处理,不会伤及一分效用的药草,若换做普通人,别说这样一丝不差的将其处理好,就算是把这沐芙草放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一定认不出它……更何况,面前这个女子,还脱口指出这沐芙草乃是用于解最蹊跷疑难之毒的药物……这些都绝非是普通的医女,能够知道的事情……司徒锐不觉有些好奇起来。

    但对面的女子,却仿佛对这个问题,不想多谈,只淡淡道:

    “小女子学过几年医术,所以对一些草药的习性,略有熟悉……”

    话音到此,便不肯多言。

    这便是她能给他的回答了。

    司徒锐望向她的一双清眸,不由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被这样的眸色盯着,水盼儿不知为何,竟有微微的慌乱。

    但男人却在下一瞬,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轻笑一声开口道:

    “真巧……内人平日里也喜欢捣鼓些药药草草之类的东西……”

    语声一顿,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突然提议道:

    “如果姑娘不嫌弃,不妨随本侯进宫一叙……内人若看到与她有同样爱好的女郎中,一定会很高兴的……”

    水盼儿不想承认,当她蓦地听到他说到那一句“随本侯进宫”之时,她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不可抑制的重重一跳,但随之,却因着他接踵而来的另一句“内人一定会很高兴的”,而重重一沉。

    原来,他此时此刻,对她的所有善意,都不过是因为她与他的娘子,有相同的喜好,因为她家娘子,或许会因此觉得与她投缘,而感到高兴吗?

    难道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为着那个女子着想吗?

    水盼儿突然很想知道,是否有什么事情,是面前这个男人,不愿意为那个女子做的呢?

    这一刹那,她真的有一股想要去见一见那个奇女子的冲动。

    但这些年来固有的理智,很快就让她打消了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

    终究不过是过客而已,何必开始没必要的纠缠?

    就算他日真的会或有牵扯,那不是现在。

    所以,水盼儿只是轻声开口道:

    “多谢阁下的一番美意……只是小女子离家日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顿了顿,续道:

    “既然这沐芙草,对阁下有重要意义,小女子便将它赠于阁下,希望能救得了阁下的娘子,令她早日康复……”

    司徒锐虽也丝毫不怀疑,面前这个女子,并非是什么不通情理之人,但耳听着她竟然这样轻易的就将这沐芙草让于了他,还有不由的有些小小的惊讶的。

    但旋即谢道:

    “多谢姑娘……”

    这简短的四个字,却是如此的挚诚。

    他是真心感激她。

    因为她将沐芙草给了他,他就可以救他的娘子了吗?

    水盼儿已经不再关心,既然她已经决定放弃那沐芙草了,那旁人拿它作甚用途,她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一念及此,遂道:

    “阁下客气了……”

    司徒锐却听出,她语气里的那一抹疏淡之情,似乎越发浓烈了些。

    心中微微一动。

    “姑娘方才说离家日久……”

    沉吟须臾,司徒锐似闲闲问起:

    “听姑娘的口音,应该不是北昌国人……敢问姑娘家乡何处?”

    听他蓦地问及自己的家乡,水盼儿似乎犹豫了片刻,但终究还是回道:

    “唐国……我是唐国人……”

    听到她说自己是唐国人,司徒锐一双清冽的眸子,不由微微一闪。他亦不知自己怎会有这样的反应,或者这更接近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对某些或有关联的事情的本能?

    正当男人为此有些疑虑的时候,对面的女子,却已经告辞道:

    “天色已晚,小女子还要赶路,就此别过……”

    像是真的觉得已无谓多留,敛衽一礼过后,水盼儿便自顾自的转身,沿着小路走去。

    说走就走,倒不失为潇洒。

    不知为何,司徒锐情知无法将她挽留下,于是只道:

    “姑娘路上小心……”

    行了数步的女子,脚步不由一顿。她听到,那语声温润的男子,在她身后,缓缓开口道:

    “他日,姑娘若有本侯能帮的上忙的地方,本侯一定尽力而为……”

    这样近乎承诺的一句话,应当为着她相让沐芙草的谢意吧?

    “有缘自会再见……”

    背对着他的女子,只似乎微微侧了侧脸容,最终并没有回头,只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兀自脚步轻抬,向着远处走去。

    司徒锐望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之后,方才回眸。

    “回宫吧……”

    司徒锐吩咐道。

    顿了顿,却还是不忘嘱咐了一句:

    “本侯今日差点从山崖滚落的事情,就不要告诉王后娘娘了……”

    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年轻侍卫韩文勋,轻声嘟囔了一句,“陛下最怕的就是娘娘担心了……”

    顾致远瞪了他一眼,然后应道:

    “是。”

    司徒锐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将怀中装着沐芙草的玉盒,收的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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