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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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儿……”

    望着映入瞳孔中的那一道身影,景垣不太确定的唤着,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女子却是神情一喜,清声道:

    “景大哥,你醒了……”

    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景垣心中蓦地一紧,强撑着坐了起来:

    “缪儿……”

    男人嗓音微哑,这一次的低唤,却是不觉带了丝丝的轻颤。

    隔了三年的久别重逢,令岑立夏也不由的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忙自敛了去。微微一笑,轻声道:

    “景大哥,你好些了吗?”

    衣衫包裹下,她看不到先前男人身上那些可怖的伤口,但仅是那仍显苍白的面色,已经让她心中揪紧,层层内疚,像是累累迭迭涨潮的汐水一样压下来,叫人难受。

    “我没事……只是些皮外伤,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别担心……”

    身上的伤口,犹在隐隐作痛,但这样的疼痛,比起面前女子的关切,根本微不足道。她的在乎,对景垣来说,已是最大的安慰与满足。

    搁于锦被上的手势,有不自觉的绷紧,男人压抑住想要伸出手去,将女子眉目间的一缕忧色抹去的冲动,最终,能出口的也不过一句:

    “缪儿,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点了点头,岑立夏开口道:

    “我很好……”

    语声一顿,“司徒锐他待我真的很好……”

    是呀,这三年来,是她过得最无忧无虑的岁月,司徒锐将能够给她的所有美好,都给了她,她应该心足。

    可是,他越对她好,她就越觉得欠他良多。像是还也还不起。

    但他知道,司徒锐并不需要她还他什么。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辜负他。

    纷杂的思绪,像是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的风一样,将岑立夏困于其中,模糊了视线,辨不清前路的方向。

    “你呢?景大哥,你过得怎么样?”

    敛去心底未明的情绪,岑立夏望向面前的男子,比起她的生活,她更希望知道,他过的怎么样……可有因为她的事情,承受责难?最后一句话,她没有问出口。

    景垣何尝看不出她的欲言又止,情知她是关心他的,胸腔里一股热流,瞬时沿着经脉,淌进体内的每一个角落,如此的温暖,甜蜜,带着微微的苦涩。

    “缪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男人撑着虚弱的身子,又坐直了一些,语声缓缓,开口道:

    “陛下他没有迁怒于我……即便知道,我背叛了他,即便知道,是我害的他必须承受与你生离死别的这三年来生不如死的痛苦,他亦没有责怪过我……”

    岑立夏望着他一瞬间悲伤的脸容。这样的内疚,原本不应该侵袭到他。他是为着她,才承受这一切的。

    “景大哥,你不要这样说……”

    嗓音一涩,岑立夏说不出的难过:

    “这根本不是你的错,如果要怪的话,也是怪我让你陷入了这样的境地……景大哥,你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着我……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

    当年是她太过自私,一心只想着离开那个男人远远的,不计较后果,她应该知道,像景大哥这样忠诚之人,会永远为着背叛而深受折磨的,但那时的她,却什么也想不到,她根本没有顾忌到他的感受。

    这三年来,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生活,却从没有想过,因为她的离去,会对他造成怎样的伤害。

    “对不起,景大哥……”

    除了这三个字,岑立夏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对面前的男人说些什么。这样单薄的一句道歉,如此的苍白,如此的无力。弥补不了她欠他的万一。

    “永远不要说对不起,缪儿……”

    女子眼底浮起的蔼蔼水汽,炙的景垣心口一痛,这一刻,他真的很想伸出手去,哪怕只是轻轻触碰一下她的脸颊,让他能够真切的感受到她在他身边的事实,但是,他的手是如此的僵硬,如此的沉重,抬不起来,哪怕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对他来说,亦是僭越,他不想因为她,对她再造成任何的困扰……“你没有欠我什么,不要觉得抱歉……缪儿,能为你做这一切,我很高兴……只要你过得好,我所做的,就是值得的……”

    没有什么比她的快乐更重要,如果当初他任由她继续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她继续痛苦下去,那么,才是他此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那样他才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相较于她的人生,他承受的良心的折磨,又算得了什么呢?

    景垣微微一笑。

    这样宠溺的,安抚的笑意,让岑立夏心头骤然一暖的同时,却是更深的歉意。

    “景大哥……”

    唤出口的嗓音,终难掩那一抹哽咽,千言万语,却像是一团火焰一样,抵在她的喉咙深处,再炽烈的笑意与感激,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为她做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没有任何的言语,能够取代。

    景垣却像是知晓她一切的不安,轻声安慰道:

    “缪儿,你我之间,又何须多言……”

    他为她做的一切,本就是心甘情愿,从来不需要什么回报。看着她重拾快乐,看着她因为另一个男人,而过的幸福,他就已经心足了。

    是呀,既然她欠他的,注定回报不起,那她又何须苦苦纠缠这些虚无苍白的语言呢?感激,或者内疚,深埋在心底就好,那会是她这一生一世都感到温暖的回忆。

    “谢谢你,景大哥……”

    回以柔软一笑,岑立夏知道,“谢谢”两个字是她能够给面前这个男人,最好的回答了,她亦相信,相较其他,他要的也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谢意罢了。

    这正是他叫人动容的地方,不是吗?

    不再纠结,岑立夏唇边绽开抹极浅的笑意,虽然极轻,却依旧足以绕到她的眸子里,从心底漾出来那样舒心的温度。

    “对了,景大哥……”

    像是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件什么事情,不知不觉,岑立夏提及这个话题: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是呀,比起过去逝去的,不可追的岁月,未来怎么样,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待我伤势再好转一些,我就会随陛下,回西秦国……”

    景垣平缓的解释道。这应该是他早已决定好的吧?

    但这样的回答,还是让岑立夏心头跳了跳。

    “你还要回西秦国?继续留在赫连煊的身边吗?”

    岑立夏不由问出口。

    顿了顿,续道:

    “景大哥,你知道,只要你想,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天空海阔,不需要再依附别人的存在……”

    望着她的认真,景垣却是温润一笑:

    “我知道你是为着我好……但,自从我成为陛下的影卫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此生此世,需得向他效忠,除非有一日,陛下驱逐了我,否则,我会继续做他的影卫……”

    尽管为着她,他曾经背弃了他的主上,甚至,他的朋友,但是,在他驱逐他之前,只要他还需要他,他依旧会站在他的身后,尽他所能,护卫他的安全。

    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欠他的。

    这样的景垣,却只让岑立夏更加心疼。

    “景大哥,你不需要这样做的……你已经为着他,为着我,为着旁人,付出了太多太多,从此以后,你有权利为自己而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去你想去的地方……”

    为自己而活吗?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去他想去的地方?景垣的心,不由一跳,旋即却终究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什么就叫做为自己而活,但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无论是留在赫连煊的身边,继续做他的影卫,还是三年前他为着面前这个女子的背叛,这一切,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心甘情愿的,没有人强迫他,这就是他想做的事情……至于他想去的地方……不,他最想去的那个地方,她的心底,他永远都走不到……所以,他不会奢求。

    他应该知足,因为无论如何,她的心中,其实总有他的一席之地,就算只是占据着一个朋友的位置,而非他最期望的那个身份……他不应该奢求的更多。

    这样就很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存在于她的生命中。

    这已是景垣能够想到的,他与她最好的关系。

    他很心满意足。

    所以,男人只是温润的笑笑,开口道:

    “我自小在西秦国长大,那里就是我的家,也是我最想留在的地方……而陛下,我与他,虽名为主仆的关系,但这么多年来,我相信,他一直待我如朋友、甚至手足,我不想再一次背弃他……”

    听着他口中再次吐出“背弃”两个字来,岑立夏心中亦是不由的一鲠。纵然他怎么宽慰自己,他还是介意他曾经对不起赫连煊的事实。

    弥补也好,愧疚也罢,都让他选择,继续留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尽他的能力保护他。

    而他,亦知道面前这个女子在为他担心着什么,所以,,景垣微微一笑,缓声开口道:

    “缪儿,我知道,你还是担心陛下会因为你的事情,迁怒于我……但,陛下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赫连煊了,这三年来,他真的变了很多……”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曾经那个如斯冷酷无情的煊王爷,现在却越来越变的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这些话,他最终没有诉诸口端,但他相信,面前这个女子,她会明白的。

    岑立夏当然认识。只是,就算那个人,真的像他所说的一样,越来越人性。又能怎么样呢?已经与她没有半分的关系。

    他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坏,也终究是他人的恩怨情仇了。

    这就是,在她与那个男人之间,划下的不可逾越的鸿沟。她在这边,而他在另一边,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如今也与她无关了。

    “他不是原本的赫连煊,我也不再是曾经的夏侯缪萦……我们都变了……”

    说出这番话的女子,精致的眉目间,终是不由的一恍。

    她说,她不再是曾经的夏侯缪萦,她变了……名字可以改变,身份也可以改变,但她的一颗心,真的像她说的一样,轻易改变吗?

    离开这些年,她真的能够放下曾经那样倾心相付过的那个人吗?

    “缪儿,这些年,你还是不能原谅陛下吗?”

    景垣终忍不住低声问道。

    岑立夏眉目一闪。

    她还是不能原谅那个男人吗?她的确恨过他、怨过她,在他对她做过那些欺骗与利用之后,她曾经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他……但如今,隔了三年的时光,在她的假死之后,在他承受了那些痛楚之后,她真的就可以原谅他了吗?扪心自问,岑立夏却依旧找不出那个答案来。

    “我不知道……”

    眼底划过阵阵的迷茫,岑立夏迟缓开口,却不知是说给对面的男人听,还是只不过在喃喃自语:

    “其实,如今,我原不原谅他,又有什么分别呢?即便我不再恨他,也不可能将过去的事情,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与他,终归是再无可能,无论原谅与否,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是呀,她有什么好纠结的?她曾经告诉自己,她不会在那个男人身上,浪费一分一毫的感情了,无论是爱,还是恨,那个人,都不配得到……她只想将他从她的生命里,狠狠抹去,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就像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一样……既然,她早已决定,跟他不再有任何的瓜葛,他又何须在意她原不原谅他呢?而她,又何须在意,她是否还不肯原谅他呢?

    恨、或者原谅,都需要极大的勇气,而她,已没有力气去折腾这样浓烈的感情。

    心,终究有一丝隐隐的疼痛。说不清,道不明,像是不经意的被尖锐的物什刺了一下般,给人没防备的一击。

    景垣望住她,将她眼角眉梢,最细微的波动,都尽收眼底,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她眸底刹时浮起的一层水汽,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她的挣扎、她的矛盾,还有她的重重逃避……没错,他很确认,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逃避的气息。

    景垣很想视而不见,他很想将女子的话,当做就是她的答案,但是,不能,他做不到。

    “缪儿,你真的能忘记他吗?你真的能将过去的一切,你与她之间,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吗?”

    他问她,一字一句,没有逼迫,没有质问,只有最平静的事实。

    却像是一记重石,狠狠击中岑立夏,将那些藏在她内心深处,最不见天日的所有隐秘的情绪,都一并揭了开来一般,露出里面最丑陋的疤痕。

    “景大哥,你不要再问了……”

    无尽的彷徨与无措,像是狠狠捆绑在岑立夏的四肢百骸,令得她动弹不得,她的心,她的思绪,她的一切,此时此刻,都仿佛混沌一片,如同煮沸的滚水一般,汩汩往外冒着热气,只是,这样炽热的温度,被这腊月间的寒气一触,却最终只化为一颗颗细小的冰珠,冻进人的骨头缝里,生生撕裂的疼痛。

    “我不知道……景大哥,我真的不知道……”

    眸底一片迷茫,岑立夏不知所措的站起,轻颤的手势,几乎握不紧。

    “缪儿,别这样……”

    这样的夏侯缪萦,却只让景垣心里阵阵抽痛。

    “没关系,不知道,我便不问了……”

    男人微烫的大掌,在此时此刻,终于不由的挽向她的小手,那样冰凉的纤细的手指,在他的掌心中,兀自轻颤着,无措的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方向。

    “缪儿,你知道,我只是想你开心……”

    景垣轻声开口着。是呀,他只是,希望她能够随着她的心意而活,他不想她因为过去的事情,而遗忘了,甚至可以埋葬了自己最真实的心意,他只想她能够快乐幸福,找到那个她最想要的人,即便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也没有关系。

    男人温润的嗓音,似有安抚人心的功效,抬眸,岑立夏触到近在咫尺的那一双清眸,她看到他的瞳底,沉沉坠着的,满满的都是对她的关切与担心,浓厚的、深沉的,那些化也化不开的情愫,像一股暖流一样,紧紧围绕在她的身边。触手可及。

    这一刹那,岑立夏心如刀绞。

    “景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太多的情绪,在那一刻,击中了她,令她不知所措,关于他那些问题的答案,也许是她自己都不敢触碰的真相,所以才这样叫人接受不了吧?

    没关系,那些她无法确认的答案,就让他们继续埋在那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吧,让他们尽情的腐烂、融化,到最后,终将什么也不剩。

    这样就很好。

    “我没事……”

    反手,回握住男人温厚的大掌,岑立夏的心,越发定了定,像是为了叫他亦安心一样,女子微微扯了扯唇瓣,牵出一抹温婉的笑意,开口道:

    “景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已经很确定,我与赫连煊,是不可能了……”

    是呀,这才是她最正确的选择,最好的答案。

    她不会让自己再有动摇的机会。

    那会是对司徒锐最大的背叛,亦是对自己最大的背叛。

    她不会。

    她与那个男人,结束了。早在三年前,就该结束了。

    房门外,赫连煊甫抬起,欲敲门的手势,就那样硬生生的顿在原处,僵硬、冰冷,沉重,动也不能动。

    他清清楚楚的听到,那个女子说,我与赫连煊,是不可能了……她说的那样平静、坚定、决绝,像是刻在三生石上的一句承诺,再也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耳畔嗡嗡作响,整个世界,在眼前,仿佛幻化成一片虚无,什么颜色也没有。

    赫连煊听到,心底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的声音,再也无力挽回。

    平地里却突然掠起一道极清脆的嗓音,犹带些少年的稚气,开口说的是:

    “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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