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至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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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至十章

    目送李严离去,我首先对李严产生怀疑:作为御史中丞,弹掉孔明之后,他便是丞相,攻击孔明,这自然晋升的好办法。但是,此时的李严不是历史上那个白帝城托孤的李严,他该有自知之明的。何况以这样几份东西,想要弹倒我的老师,季汉的丞相,哪有那样容易的事?此事除了对李严有好处,当然从大的方面来说,对魏和吴也有着极大的益处,正如我们曾对计挑拨贾诩和司马懿一样,这两个国家自然也有可能来离间孔明和我。不过不论如何,还是先察清楚再说。当下我让人把三叔和傅彤请来。三叔兼着司隶校尉之职,此职实权极重,负责督率京城徒隶,从事查捕奸邪和罪犯,由于实权极重,东汉以来不设丞相,而御史中丞与司隶校尉、尚书令就被称为“三独坐”,在皇帝面前,只有他们三人可以坐下。不过,三叔只是挂名,却极少接触实务,一些日常工作都是由傅彤负责的。傅彤是个很忠心的人,可惜在历史上,他在随父亲东征时被陆逊火烧连营,为掩护父亲力战而死。我对此人还是很相信的,也知道他不是个多嘴的人,可以做好这件事。于是把此事交给他办理,让他悄悄彻查,看看倒底是谁在背后搞鬼。若真是李严,他虽然有能力,但若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废公义,我也饶不了他。

    不过,唉,丞相的权力,也的确是大了一些。被这样一个人的光芒完全挡住,并不是让人开心的事。可是,我既然有这样一个人人羡慕的丞相,又怎能挑三捡四呢?只要他能使季汉强盛,哪怕让他独掌大权,又有何不可呢?可是,那些奏章上的内容却不断的闪在眼前。

    自有汉以来,相权便与皇权有所争执,故而武帝后其不再设丞相,到后来更设立中朝,代替外朝。此时孔明之权力和他的影响,其实已经遍于军政各个方面,甚至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已处于他的阴影之下。

    我不得不承认,这些奏折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那些颇有份量的标题,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君主来说,还是极有力量的。

    我努力摆脱这种感觉,对着自己说道:“刘禅,你记着,你只是中人之资,天下比你强的人多得是,你要做的是使比你强的人为你所用,而不是把一切权力拢到自己手里,否则的话,你面对的只有失败!丞相在,则季汉安,你永远不要怀疑孔明!”这样连着说了三遍,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感觉轻松了些。我自嘲道:“说实话,有孔明这样的臣子,有的时候压力还真是大呢。”

    离了宣室,我向后宫走去,才到椒房殿,便见百十个宫女排成军阵,笔直得站在宫门前,一动也不动。我奇怪问道:“她们在做什么?”身边小太监赵吉应声跑过去询问,可那些宫女却是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也不回答,连身子都不动转。

    赵吉跑回来道:“陛下,奴才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那些宫女好象都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光在那里眨眼睛。”

    我亲自大步上前,喝问道:“怎么回事?”

    那些宫女本应该立即跪倒的。可是这些宫女虽然面上极为害怕,却全身发抖着不敢动弹,为首一个宫女想了一下,却双手抱拳,施了个怪模怪样的军礼:“启禀万岁,我们在练兵。”

    “练兵?”我鼻子差点气歪了,这是宫中,让宫女练的哪门子兵?我又不是吴王阖闾,搞什么鬼嘛。难道是星彩弄得?不可能,星彩怎么会做这种荒唐事?可是除了她,这宫中还有谁能指挥这些宫女。这是未央宫,又不是长乐宫,有两位太后主事。“谁让你们练兵的?”

    “启禀万岁,是解忧公主。”

    关凤?她好好的跑到我宫里练什么女兵啊。自从父亲封她为解忧公主之后,便给了她随时入出未央宫的权力,后来父亲更把温室殿赐给她居住,对这个义女,简直喜爱的超过了儿子。关凤回来后,倒也的确不似白帝城那个任性的有些过份的少女。她日日守在父亲床前,不避肮脏的帮着我扶侍父亲,其亲密程度简直超过星彩。父亲病重那些天,她茶饭不思,哭得两眼红肿,让我都感到心下不忍。居丧之时,她就跪在灵堂,整日里哀哭。我想到她的身世,其可怜之处远远超过我。一个女孩子家,母丧父死,又落入敌手,虽未受到大的戕害,却也是人生一大惨事,所以我对她也颇加纵容。实在想不到,她居然在我宫里练起兵来。

    这个小妹子!

    “公主在哪?”

    “回禀万岁,公主上午时要我们列队,当时姐妹们有几个不听,她就说练兵时,军纪为先,说以前有个将军练兵,把贵妃都杀了,皇帝也没有怪那将军。我们的小命更加微贱,哪敢不听公主的话?适才她又要我们列队,说半个时辰后回来,谁敢乱动,就打断腿,谁敢说话,就缝起嘴。”宫女说着,委屈的眼泪流下来。

    我又好气又好笑,挥手道:“都散了,散了吧。公主来了,朕与她分说。”

    众宫女闻听此言,如蒙大赦,顿时作鸟兽散。我正要让人去找关凤,却见园门处人影一闪,关凤奔了过来,跳脚道:“谁让你们散了的,都回来!”

    我喝道:“凤儿,你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在宫中拿宫女练兵,亏你想得出来?”

    “可是斗哥哥,”关凤气鼓鼓的道,季汉天下,也只有她敢叫我斗哥哥而不呼为陛下,“我和您说过多少次了,我想带兵,可是你不让,我只能拿这些宫女来操练操练。何况,古时候也有大将这样做的。”

    “那是吴王要试孙武是否有真才实学,你一个女孩子,当什么将领?”

    “孙太后在东吴,不是也有女兵营么?凭什么我就不可以?”

    我被她驳得无言,笑道:“好啊,眼下季汉成立军校,若你当真有本事,我把你送进军校学习可好!”

    关凤大喜。

    自从归汉以来,关凤已经不似初归时那样,整天缠着我要条件,想要征吴。这实在是星彩的功劳。而且她一直被二叔视为掌上明珠,也的确有她不凡的一方面。她虽是女子,但性情豪爽,率真可爱。时间一久,我真当自己有这样一个妹妹了。

    夜色深沉,钟鼓楼中更点时而响起,弥散在静静的夜空之中。

    突然,东市方向腾起火光,火光迅速漫延开来。

    有人大叫道:“走水拉!”

    有人在惊呼:“里面有人啊!”

    人影幢幢,呼声杂乱,哭喊声打破夜的沉静。街头巡逻的金执吾迅速向失火的方向奔去。

    ……

    “启禀陛下,昨夜长安城东市失火,金执吾赶到之时,火势漫延,波及房屋十二间。有三名学子烧伤,一名伤势较为严重。失火原因是这些学子捧书夜读,结果睡着后失火引起。”卫 尉陈震奏道。

    “令太医前往医治,务必救治好那学子之伤。”此时我心中隐含愧疚,虽然这些人受伤与我无关,但我是季汉天子,他们是受我之令前来的长安赴考,更何况,他们都是未来的英才,伤于未考之前,岂不是可怜。

    李严站出来道:“陛下,微臣早说过,天下学子众多,皆入长安城中,不易关防,不易管理,今夜失火便是一例。愿陛下延用旧制,万勿轻易祖宗成法。”

    吴懿也道:“陛下,御史大夫所言极是。察举、征召、辟除、任子、赀选诸法,历来皆是大汉成法,根基之所在,龙脉之所系,轻动不得。陛下与丞相初动此法,便天降大火以示警,实为不利啊。”

    改革察举制,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此时他们借着这场火灾,向我发难了。孔明还未上朝,我独自面对群臣的攻击,着实有些难以阻挡。张飞、马超二人虽也位列朝堂,但兴兵打仗他们还可以,说起察举考试,他们还比不上一个普通士人。正此时殿门官报道:“丞相大人到!”

    众人一齐住声,向殿门看去。却见丞相诸葛孔明身着朝服,手持羽扇,缓缓而来,我心中如放下一块大石头,叫道:“丞相,你来得正好,快给丞相看座。”

    孔明向我施了一礼,并不坐下,道:“陛下,臣去看了看那几个受伤的学子,故此来迟,请陛下恕罪。”

    我说道:“丞相为公事操劳,何罪之有。适才殿上,诸大臣纷纷谈及此火,竟然认为是上天示警,警示朕得不妄改祖宗成法,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孔明听了,一弹衣袖,不悦道:“诸大臣之言,似乎太过。我有一事不明,请问说这样话的大人,未改察举之时,长安城可有不失火之年?未改察举之时,是否各郡各州便无失火之事?此事失火,乃是人祸,此后吸引教训,严加关防,也就是了,但以此为由,将人祸改为天灾,说成上天示警,我不知其人做何感想。”

    孔明一番话说出,吴懿低着头,一声不语。李严却道:“丞相此言差矣。正因为改变祖宗成法,学子汇集长安,才造成了失火。丞相不问情由,便来指责,只怕不妥吧。”

    孔明似乎这才发现他所指责的人包括了李严一样,道:“噢,原来此话是御史大人说的,恕亮不知,多有得罪。御史大人是为长安安全着想,自然无可厚非,这点我们可以加强管理:比如通令长安城各处学子,虽然陛下特准考试前期,他们宵禁之后可以点烛攻书,但必须在子时前之前全部灭火;保证安全,不得读书时睡着;同时凡学子居所加强防火管理,减少风险;凡住在一起的学子,可以自愿选出负责之人,进行自我管理和约束……总之,杜绝这种意外的方法很多,而不是因此意外对陛下的新政有所怀疑。”

    李严哼了一声,知道有孔明,劝我改变新政已无可能,便也不再说。

    我心中好笑,有孔明在,朝堂似乎就总是四平八稳的,可真是一物降一物,不论是李严,是廖立,还是刘巴,甚至是三叔和马超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见到孔明,便都不自觉的低头。这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一个人出色,竟然可以出色的连对手都不能当面与他竞争的地步,连敌国都表示尊重的地步。或许,这也正是有人举报他的缘故吧。

    当下我问道:“众卿可还有本奏?”

    大鸿胪兼客曹尚书孟达出班道:“陛下,魏国特使董昭、陈矫前来长安,眼下已到华阴,不知陛下同意不同意他们入境。”

    董昭他们来此何事?我看看孔明,孔明微微唅首。我说道:“子敬(孟达字子敬),你去安排迎接他们一下,朕且看曹丕有什么把戏。”

    五日后,董昭等人来到长安城。而我们紧急调用各种途径,调查曹魏到底有什么变动,却并没有发现,而东吴近来也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不过,董昭等前来,一定是有原因的。

    “董先生,想不到分别数月,又复相见,先生还清健如昔?”朝堂上,我笑吟吟的问道。

    董昭在渭南大战后陷入我军包围,他化妆成小兵模样,可惜气质出众,被路过的孔明一眼认出。后来是曹丕出钱赎他回去的。董昭却毫不在意我的讽刺之意,只如在说旁人一般,笑道:“刘公子,一别之后,甚是想念。可叹天不假年,刘公仙逝,空留下幼子持国,权臣当政……我家天子曾言,若异日公子无处可去,他已在洛阳为公子建下府第,请公子赏光。”

    我们两国相争,互不承认,他自不呼我为陛下,可是当着我的面离间孔明,这计俩也低了些。我大笑道:“巧了,朕也已在长安城为子桓公子建了府第,随时恭他大驾。先生回去,还要转告子桓兄噢。唉,上次董先生少言无语,今日重逢,却唇利舌尖如是。先生离去之后,朕也是日思夜想,算了算,亏了。早知先生如此了得,就算先生不肯顺我,我每天用大米肥肉把先生养起来,也比那些钱帛换先生回去好。搞得先生当面取笑于朕,短视啊,亏了,亏大了!”

    登时群臣笑成一团。廖立在侧,扬声道:“陛下之言差矣。”

    我一愣,怕这位侍中大人说出什么不中声的话来,只听廖立道:“早知董先生辩才如此了得,我们定赎金之时,便应加上一只鹦鹉才是。”群臣又复大笑起来。

    董昭城腹再深,此时也被笑得说不出话来。

    副使陈矫见董昭受窘,亢声道:“我早闻季汉人才备出,哪知今日相见,不过是一群轻薄之徒,早知如此,不来也罢。”

    廖立反讥道:“原来曹子桓领五十万大军,却败于一群轻薄之徒手中。”

    我知道若是斗起嘴来,再过十天也结束不了,于是挥挥手,止住群臣,道:“董先生千里而来,必有教于我,不知何事?”

    董昭道:“自桓灵以来,天下大乱,黄巾蜂起,诸侯做乱,民不聊生,武帝执干戈以济世,文帝举教化育万民。今天下三分,百姓困苦,我主陛下体生民之艰辛,不忍百姓受刀兵之苦,愿与刘公子定下协约,永为盟好,互不相攻,刘公子意下如何?”

    我一愣,再也想不到董昭却是来议和的。

    眼下曹魏虽败,筋骨未伤,实力依然强于我们,可他们居然会向我们低头讲和,是何道理?不过,我季汉也正要休养生息,百废待兴,百业待举,董昭之言,无论是董昭所出,还是曹丕所讲,都字字打入我的心里。

    和平,那其实是我很需要的东西。

    可是,对手送来的和平,要得还是要不得?

    我目视群臣,群臣都在看着我,有的不屑一顾,有的怦然心动,也有的在盘算其间得失。我把目光望向孔明,只见他眼中含笑,示意我不可轻意答应。

    我微笑道:“滋事体大,几位使者先回驿站休息,待我们商议之后再做决断如何?”

    董昭施礼道:“正当如此。”

    他们正要退下时,我说道:“且住,董先生身后那个漂亮而气度不凡的年青人,不知是哪位?”

    董昭看看身后,说道:“这是征南大将军之子曹肇。”

    我点头道:“果然少年英雄。听说你在华山,一人敌住我四叔赵子龙,不简单啊。”此人当然不简单,在曹家第三代中,他可是唯一号称有“国士之风,当世才度”的,而且,他与曹魏太子曹睿关系非同一般,若不是后来曹睿早死,其前途不可限量。

    曹肇听得我语,面上却冷漠异常,只淡淡一拱手,便即作罢。

    我笑道:“朕对曹公子颇为投缘,明日单独请宴请公子,如何?”

    诸人皆是一愣,曹肇依旧没有任何表示,不说话,也不出声,扬着脸,只如不闻。董昭在旁咳了一声。

    我似乎这才发现场面异常,笑道:“呵,是朕忽略了,明日,朕在白虎殿设宴,款待诸位。董先生等人也要赏光啊。”

    董昭笑道:“这是自然。”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在曹肇身上扫过,不明白我为何这样重视曹肇,轻忽他们。

    曹魏诸人退下后,百官离去,我留下诸近臣继续讨论。

    侍中廖立笑道:“陛下今日很重视曹肇啊。”廖立的才学,在季汉是仅次于孔明的,当然廖立认为自己还强于孔明。他平日眼睛向天,不但孔明,连我也不放在眼里,经常说一些让大家都下不了台的话。不过今天他说的话却都在点子上。

    李严道:“陛下莫不是想招纳曹肇?他可是曹休之子,只怕不易。”

    刘巴为尚书令,为三独坐之一,在东汉不设丞相时,是堪比丞相的,但有孔明在,他便沦落到秘书和财务大臣的位置上。他照例是不涉及到自己的事务,便不开口,一旦开口,必然有中。而新从扶风太守破格提升为侍中的蒋婉则表现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稳重,也不说话。

    三叔在一旁道:“这个小孩居然可以敌住子龙?我明天非要和他交交手不可。”

    由于四叔这些天正和于禁忙着训练之事,后来又把马超也叫了去,所以我朝四位大将军,眼下只有三叔一人在场。

    我笑道:“先不谈曹肇,且说说曹魏来和谈,是何目的,我们要不要答应?”

    刘巴道:“眼下季汉急需休养生息,休兵和谈,正是于两国皆有利之事,何乐而不为。”

    张飞却怒道:“万万不可。我和曹家打了一辈子,想要和谈,万万不能。虽然眼下孟起子龙不在,我也可代他们表态。孟起与曹家血海深愁,安能不报!”

    廖立看看三叔,讽刺道:“一勇之夫,不配议国家大计。天下生民之性命重耶,还是一家一姓之仇作怨重耶?”

    张飞大怒,一把将廖立衣服抓住提起,喝道:“你这腐儒,无端辱我,好无道理!”

    我忙道:“三叔住手,不可如此。”

    孔明咳了一声:“翼德,放手。”

    张飞气忽忽的退开,廖立一张面孔已成惨白,抬头恨恨的盯视张飞,却把目标落在孔明脸上:“你纵容这蛮人来辱我,却充什么好人!”

    见廖立不恨张飞,反怪孔明,我心下生气,沉声道:“今日庭议,皆为国事,言者无心,闻者足诫。不得攻击个人,也不得动粗。”

    廖立恨恨道:“你们都是一家子,独我一个孤身野鬼,便来欺我不成!”说罢转身便走。众人皆是苦笑,廖立如此,已非一日,我不由想,难道只得无法用他,得如历史上那样,把他发配到汶山不成?

    张飞向他背影吐了一口:“什么东西!也敢与丞相和庞军师齐名。”

    孔明略平定一下气息道:“陛下,廖立虽然君前失仪,但其人有口无心,陛下不要治罪。”

    我叹一口气:“天下人,但觉有才,便恃才自傲,目无余子。廖立为荆州士人冠冕,其人与其才大不相称。且不提他,再议明日之事。”

    孔明道:“陛下之深意,臣已明了。从表面看,和谈亦我所需。不过,眼下我季汉国力虽不及曹魏强大,但军力却处于攻势,而曹魏南西两面受敌,匈奴鲜卑为患,所以需要时间来休整,解除边患。所以此次和谈,我们并不着急,亦不可放弃并州的利益,否则的话,我与曹魏互不攻击,他便可抽出潼关之兵,引军北进,平定匈奴之变。到时我们受困于和约,如何行事?攻则为背信,不攻则失去并州大好局面。眼下我军有与东吴的和约已经够了,何必答应与曹魏之和?况彼人虽有百姓安危之大义,季汉亦有汉室更替之国仇,若然和谈,则必失群臣与军中诸将之心。”

    其实我对和谈这个词是很感兴趣的,但也知道孔明所言才是正理,当下道:“丞相之言,甚和朕意。眼下我军虽不动刀兵,却不可约之以盟。我适才在殿上拉拢曹肇,轻视董昭诸人,便为诸使者。曹使数人中,董昭陈矫皆为宿臣,城府之深,不可轻测。曹肇虽有国士之称,却失于年幼,执着于情感,其父又是手掌兵权的大将军,其友则是太子,只消让曹肇受到曹丕的疑忌,便可令曹魏再受打击。明日宴上,还要诸公与我配合才是。”

    群臣点头。

    次日宫中大宴,因为国丧未满三年,并不张灯结彩,只摆了几盆素雅的鲜花。白虎堂前,设好宴席,一时董昭诸人与季汉群臣入坐,季汉方有我、诸葛亮、张飞、刘巴、李严、蒋婉、孟达等人,廖立告病未来。

    董昭先举杯道:“刘公子,且为天下万民尽此杯。”

    我见他又以万民为借口来和谈,正要想办法措辞,一愣之间,孔明已接过话头:“是啊,方今天下大乱,汉室衰微,乾坤为之倒悬,钟鼎为之倾覆,奸臣当道而行,万民置身水火,独我主奋祖宗之余烈,兴汉室于故都--董公有此语,实乃万民之幸也。”轻轻易易把天下大乱的由头归于曹丕篡汉,说着举杯向董昭。

    董昭哪肯认帐:“方今天下大乱,在于汉帝不修德政,故而黄巾纷起,江山分崩。我大魏皇帝得献帝禅位,继刘汉之正朔,诸葛先生怎能万不可乱说话。”

    一时之间,双方口似悬河,滔滔不绝。董昭随曹操数十年,颇得重用,自有其高明之处,而先生天纵奇才,更是不凡。接着陈矫在一边帮着董昭齐攻孔明。陈矫字季弼,广陵郡东阳县人。初避乱江东并拒绝孙策、袁术的聘用而回到家乡为功曹。孙权围攻东阳时,陈矫向曹操求救,并受到曹操器重,先后任司空府属吏、相县令、征南将军府长史,任多郡太守并多有建树。曹操征伐汉中时任尚书。曹操死时,陈矫力主曹丕继位并为其做好了准备,后被封为吏部尚书,封高陵亭侯。虽比不上董昭这等人才,也辩才出众。孔明以一敌二,应对自如。一时间精彩纷呈,我听得开心,竟忘了举杯。

    不过季汉曹魏谁是正朔这种事情,就算是论上百年,也不会有真正的结果,旁边三叔张飞已是烦闷之极,眼睛只不住的望向曹肇,想和这个小孩子打一架。曹肇却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酒杯,微微有些出神。

    此时孔明和董昭等人已经开始论证曹操的身世了,又反过来论证曹丕不过是一个“太监”之后,怎么可以当皇帝。眼见得先生这等身份竟使出这等小计俩,我不由好笑,可是先生教导过我,计无分好坏,针对不同的人,管用就可以。董昭和陈矫二人被孔明说的面红耳赤。董昭突然停口道:“孔明先生,论辩才,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堂堂季汉丞相之职,不以天下苍生为念,只执着于一家一姓之天下,岂不可知?”

    孔明道:“失敬失敬,原来曹子桓是个以天下苍生为念的大人物,亮万分景仰。不知他能否以天下苍生为念,辞去所篡之位,免去万民刀兵之苦呢?”

    董昭转头向我:“刘公子,我奉我主之命,前来季汉,不是为得斗口。我想请问一句,若是我大魏承认季汉,季汉会不会也承认大魏?”

    此前,曹魏与季汉互相呼之为贼。此时他承认季汉,好象的确是一种让步,可是这种让步,对我们而言,不见半点好处,反而会抵消我季汉的正义之感--汉室后裔与篡汉奸贼互相承认,这算什么事?所以我没有片刻犹豫,道:“不会。”

    董昭站起身来,向我一拱手:“告辞。”

    我一挥手:“慢。董先生何至于此,坐。虽然朕对曹丕没有兴趣,但对董先生、陈先生,以及这位曹小哥却还是很尊重的。来,这第一杯酒不为国事,只为朕与曹小哥和陈先生初次相见,更为朕与董先生再次相逢,干!”

    我一提议,自然季汉诸臣全部举杯,董昭三人犹豫了一下,也各自干了。

    我说道:“早闻曹小哥武技超群,为曹家第三代子弟中的高手,不知可否演示一番,以助酒兴呢?”

    众人把目光齐齐投向曹肇。董昭也略一皱眉。我几分三番提及曹肇,表现的极是关切,自是让他奇怪。

    曹肇面色不变,缓缓抬头:“我的本领,也是一般,初见赵云,我被他一枪吓退,竟然不敢还手;第二次见赵云,他连夜闯营而来,仰面而攻,我在华山之上,占住地利,背护我家万岁,拼死一战,也不过勉强支撑了几十个回合,又加上许仪和典满二人,依然战不倒赵云。我承认,我还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刘公子既然想看我的本事,我也不敢藏拙。赵子龙可在,我愿与他一战!”

    想不到曹肇竟敢向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赵子龙挑战,我不由对这个曹肇更是多了一重喜欢。不过,眼下四叔不在,他是以此为借口推卸还是有其它原因呢?

    三叔已是按耐不住,站起身来:“娃娃,我四弟不在,老张来试你一试如何?”

    曹肇抬头看看三叔,摇头道:“我是晚辈,也不是三将军的敌手。不试也罢。”

    三叔气得胡子直翘,却也无可奈何,现今的他官居极品,位列三台,主持着长安城的安全,加上年纪大了些,已不是原来那个一勇之夫的蛮汉。在朝堂之上,好多时候他都可以帮我一把,特别是在父亲去世的那段时间里,他的伤痛应该是最深的,桃源三兄弟只剩他一人,可是他竟然与孔明一起主办丧事,办理的井井有条,而且还常来安慰我,告诉我人死不能复生,这几乎让我感到他变了个人似的。要知道,二叔死的时候,他伤心的几乎碰死在灵前的啊。

    或许,人真的是可以逐渐成熟的,就算是张飞这样的人。

    眼下曹肇不与他动手,他也是无可奈何,曹肇是晚辈,以资历论,张飞是曹肇的祖父一辈的,以亲戚论,他是曹肇的父亲一辈的(张飞之妻是夏候渊之女,曹肇的姑姑辈)。当下只得气冲冲坐下,口里犹自道:“胆小鬼,还比不上普法和尚。有了,陛下,你那个普法在不在,让他和曹小子打一架好了。”

    我笑道:“普法不在,比武之事便算了吧。”

    宴会才散,便收到鲜卑人的消息。

    “报,陛下。”

    “何事?”

    “鲜卑大人轲比能遣使来见,现在相府之外,丞相着人报与陛下,问是见还是不见?”

    怎么轲比能会主动着人来见我?难道他知道我季汉兵强马壮前来归附不成?我把这个可笑的念头抛开,轲比能,可不是一个平常的人。他是鲜卑族的著名领袖,虽然出身低微,但为人勇健、本领出众,极有威信。而他持法公平,不贪财物,被推为鲜卑部落大人。东汉末年,袁绍占据河北,人民不堪其苦,多逃入鲜卑中。轲比能学习中原之法,统御部众;并令部众向汉人学制作兵器铠、盾,以及文化知识,其部落渐强,控弦之士十余万骑,鲜卑各部落大人皆敬惮之。此时鲜卑主要分为三部,一为步度根,其部众分布在并州的太原、雁门等地;二为轲比能,其部众分布在幽州的代郡、上谷等地;三为东部鲜卑素利、弥加、阙机,部众分布在幽州的辽西、右北平、渔阳塞外。轲比能并不是人数最多的一部,但却是最有实力的一部。

    步度根部在北方与我军相邻,一向亲近曹魏,甚至为曹魏守边,所以我一直想要分化和收拾他们;而轲比能则左右摇摆,也曹魏关系时好时坏,却一心攻击步度根。我想,难道说轲比能是想与我玩远交进攻的把戏不成?若果如此,那么董昭等人的突然前来,便有了一个很好的解释。

    “请丞相接见他们,问清底细,我再决定见不见他们。”

    “是。”

    我正要更衣回返后宫,侍臣来报:“启奏万岁,御史大夫李严求见。”

    “呵,今天都赶到一起了,宣。”

    “臣李严见驾,万岁万万岁。”

    “御史大人前来见朕,有什么事么?”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请陛下屏退左右。”

    “你们都下去,讲吧。”

    “启奏陛下,汉中侍御史刘芝林上奏,刘某奏臣之命,已在将汉中将诸葛亮之从弟诸葛云抓获,在其下处搜到丞相亲笔书信一封,上复陛下。”说着便将一封信呈上。

    我心下道:“李严的动作好快呀。”

    伸手接过,展开一看,吃了一惊,那上面写道:“亮自别南阳,无日不思荆襄之土,然关羽无能,故园沦丧,幼主少志,夙愿难筹,隆中之对,已成空响,纵有兵起长安,更何人可应于宛洛?弟有良才,当深体为兄之念,笼络汉中,植根上庸、新城,待时机进复故土,霸业有成,明日之弟,便为今日之为兄也。”

    我觉得手在发抖,那上面,竟然真是先生的笔迹,而那纸张,竟是荆州特产襄阳纸--这种纸张是荆州士人最爱用的一种纸张,细洁光滑,不易破碎,在当时属于较好的书写用纸。这熟悉的纸张,熟悉的字迹,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在荆州时,孔明教我练习书法的情景,那时他也是在这种纸张上写了字,让我对着描红,我那时写不好,是要为打手板的。后来是水镜先生教我,却也少不了有先生亲手书写的教材传给我们。这一样的纸张,一样的字迹,却是完全不同的内容。会是先生写的么?――隆中对,定下取荆益二州之计,而今,先生的南阳都失落在曹魏之手,先生又怎能不去想。“幼主少志,夙愿难筹。”难道说,先生当真在国家大势上与我分析不同,而对我所误解么?

    我摇摇头,把这种念头抛出去,若是先生与我有分歧,他会明白告诉我的。他的忠心,绝不会有半点改变。

    李严向我靠近:“陛下,微臣请旨,带本部亲卫百人,擒诸葛亮献于阕下。”

    听着李严的话,我竟然不由一惊。不过,我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而且当我把这张纸放下,便恢复了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李卿家,你太着急了吧。”

    “陛下,此等大事,关系季汉安危,王莽印鉴不远,陛下岂可不防?”

    “此事朕自有分寸。诸葛云何在?你可将之解往京城,朕要亲自审他。”

    “回陛下的话,诸葛云现下已在廷尉大牢中。”

    “好。今夜三更李卿陪着我,夜审诸葛云。”

    “是。”

    “你去吧。”

    望着李严离去。我想了片刻,忽然间笑了,我竟然感到似乎自己又回到鹑觚城时,面对伏在暗中的强敌时的那种感觉。

    近一年来的宫庭生活,繁冗的杂务,几乎消磨了我曾经拥有过的敏锐。当我对关凤的事都犹疑不休时,我更似变回了原来那个笨拙的我,遇事犹豫,总想依赖他人,却不知道主动的去追求。可是此刻,当压力逼近,当危机来临,当孔明先生或许成为我的对手时,我却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觉醒”。或许,我真是一个只有在强大的压力下才会展开行动的人。

    “李晟。”

    “臣在。”

    “你带人去见诸葛侍郎,就说朕要见他。”

    “是。”

    “李暠。”

    “臣在。”

    “你带人去廖侍中府,问问他还有没有襄阳纸,朕要写字用,但宫中没有了。”

    “是。”

    “宣傅彤觐见。”

    “臣傅彤见驾,万岁万万岁。”

    “举报之事,查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臣无能……臣调阅了丞相府所有文案,都没有发现与举报中相符的笔迹。”

    “你认为是丞相府中人所为?”

    “不错,陛下,若非内贼,谁能知道相府中那许多事?”

    “好吧,你且去查,。近几日,你给朕看好曹魏来的人,他们若有所举动,急报朕知。”

    “是。”

    傅彤才退下,侍臣报道:“陛下,诸葛侍郎到。”

    “叫进来。伯松(诸葛乔的字),这些日子你在尚书台可好?多日不见,朕得到一幅好字,你来看看。”我把那纸折起,只让他看其中几个字。

    诸葛乔笑了:“陛下,这不是家父的字么?您天天看,还看不够么?”

    我也笑道:“当然看不够,不过你再细看看,当真这样肯定么?”

    诸葛乔笑道:“错不了。这字咱们从小便学的。只是这种纸好久不见了,父亲那里都没有。陛下你藏着做什么,何不展开让我一窥全豹,我只看到‘应于宛洛’几个字,难道这是父亲早年的隆中对?”

    好聪明的诸葛乔,可惜还是猜错了。我点头道:“是啊,隆中对。”

    “哦,难怪。那时想来父亲的书法还未大成,虽然间架书划一般无二,却少了几分自在圆融。陛下,你让我细看看不成么?”

    我把那纸收起:“想看得话,以后有机会。伯松,你父亲可有堂兄堂弟?”

    诸葛乔点头道:“有啊,诸葛家本是大族,只是这些年失于联络,不知飘散到何方了。”

    “这就是了。”

    “什么是了?”

    “没什么。你去吧。”

    诸葛乔抬头看了看我,终于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或许他是觉得,我不再如原来那样什么话都对他说了吧。但今天之事,我又怎能先与他说?

    “宣城门校尉张苞。”我继续叫着人。

    张苞一进殿,我便训起他来:“张苞,你是不是学会喝酒了?怎么鲜卑人进城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朕让你当这个城门校尉,就是把长安城的安危交给了你,可是你是怎么做的?你不用不服气,干什么,旁的没学会,先把自己当成国舅爷了不成?没有?好,那就给我打起精神来,近半个月,长安城门给我盘查仔细了,再出现这样的事,朕可不管你是不是星彩的弟弟,一样要动军法!”

    张苞被我斥的一张小黑脸变也了小白脸,满腹委屈而去。我想,未来半个月,就算一只老鼠想出入城门,只怕也要被张苞检查有没有长安户籍,而这,正是我需要的。

    我起身出宫,微服直向廷尉府去。虽然与李严相约晚上同去?但此刻我既然连孔明都产生怀疑,又怎能相信李严?我不想让任何人掌握住我的规律。

    在季汉,御史府虽然有监察百官的权力,却并没有大牢。所以犯人关在廷尉大牢。此时季汉的廷尉是我那个舅父糜芳。这些年他在季汉养尊处优,过得到是开心的紧。见到我来,吃了一惊:“斗儿,不不不,陛下,老臣不知陛下来此,死罪死罪。”

    “舅父无需多礼。诸葛云关在何处,提他来见我。”

    “诸葛云是谁?”糜芳一头雾水。倒是他旁边一个书吏说道:“大人,便是御史大夫李大人送来的那个人,不过大夫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那个人,而且此刻那人还由御史大夫的亲兵护卫着。”

    “呵,保护如此之紧么?黑塞,你去将他带来。朕在此坐等。舅父,朕要借你这个地方过堂,你带人出去护卫一下,不得让一只鸟飞近这厅堂十丈。”

    我倒要看看,是因为历史改变,诸葛亮有了异心,还是谁在暗中挑弄我与先生帝相不和,搅乱我季汉天下。

    难道说,我一年多以来收藏爪牙,善以处世,便真有人把我当成了可欺之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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