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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四月，山中舂光大好，消失六个月的君师终于从山外归来。这意味着，我的前肢和躯不久就可以拆线了。

六个月来，我一直保持全chan満纱布的姿，起初还有兴致晚上飘出去惊吓同门，但不久发现被惊吓过一次的同门们普遍难以再被惊吓第二次，而我很难判断哪些同门是曾经已被惊吓过的，哪些没有，这直接导致了此项乐娱的命中率越来越低，渐渐便令我失去兴致。

两个月后，我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很多同门以为我是受不了每天chan着纱布去药桶里泡四个时辰，其实不然，泡澡有益心，只是泡完之后还要裹着shi哒哒的纱布等待它自然晾，令人痛苦非常。这种痛苦随着大气温度的降低而成反比例增长。

后来，我想，所有不世出的英雄们在成为英雄的过程中，总是受到他们师别出心裁的锤炼，君师必是借此锤炼我的毅力和决心，想通此处，即使户外结冰的寒冬腊月，我也咬牙坚持，且从不轻言放弃，哪怕因此伤寒。坚持了半年，经过反复感染伤寒，我的抗伤寒能力果然得到大幅提升，和君师一说，他略一思索，回答：“啊~~我忘了告诉你澡堂旁边有个火炉可以把你上的纱布烤烤了，哈哈哈~~~~”

君师是君禹教宗主。君禹教得名于君禹山，君禹山在陈国境內。据说开山立教的祖宗并不姓君，而是姓王，出穷苦，起名王小二。后来王小二祖宗从人习武，学成后在君禹山上立教，但总是招不到好徒弟，一打听才知道，别人一听说君禹教宗主叫王小二，纷纷以为这是个客栈伙计培训班，招的徒弟学成以后将输送往国全各地客栈从事服务行业。王小二祖宗迫于无奈，只好请了个附近的教书先生帮他改名，教书先生纵观天下大势，表示慕容、上官、南宮、北堂、东方、西门等大姓均已有教，东郭和南郭这两个姓虽然还没立教，但容易对品牌造成稀释，效果就跟大鹅糖怎么也不过大兔糖一样。倒不如就地取材，跟着君禹山，就姓君，也可以创造一个复姓，姓君禹，但考虑创建复姓要去官府备案，手续复杂，不予推荐，还是姓君最好，而且君这个姓一听就很君子，很有气质。王小二一听，心花怒放，从此便改姓君，并听从教书先生建议，将小二两字照古言直译了一下，少双，全名君少双。王小二化名君少双后，果然招收到大批好弟子，从此将君禹教发扬光大。君师正是开山祖师君少双的第七代后人。

我从小就认识君师，那时我还生活在卫国的国宗——清言宗里，我此生的第一任师——慧一先生也还活得好好的，牙好胃口好，连炒胡都咬得动，并未谢世。君师就带着他儿子住在清言宗外，距雁回山山顶两里处的一间茅草棚中，常来找我师下棋。师带我去山顶看出时，也会在他的茅棚叨扰一宿。他们家只有一张chuang，每次我和师前去叨扰，总是我一个人睡chuang，他们仨全打地铺。这让我特别喜huan到他们家叨扰，因为此时，我是很不同的。后来，我将自己这个想法告诉了君玮，君玮就是君师的儿子。君玮说：“可见你骨子里就该是一位公主，只有公主才喜huan与众不同。”但我不能苟同他这个见解，公主不是喜huan与众不同，而是习惯与众不同，最主要的是没有人敢和公主雷同。而习惯和喜huan之间，实在相差太远，这一点在我多年后临死之前，有很深刻的体会。

君玮其实是一个博古通今的人，他通历朝历代每一个皇帝的所有小老婆，甚至包括微服私访时有了夜一情却没来得及娶回去的。君玮的看法是，家事影响国事，国事就是天下事，而皇帝的家事，基本上都是小老婆们搞出来的事。其实只要皇帝不娶小老婆那就没事，但这对一个皇帝来说实在太忍残，皇帝觉得不能对自己这么忍残，于是选择了对天下人忍残。君玮的思路是，谐和了皇帝的小老婆们，就是谐和了全天下，此后，他一生都致力于如何谐和皇帝的小老婆。除了这件一生的事业，君玮还有一个趣兴，那就是写小说。但这个趣兴很让君师不齿，君师希望他能成为一个享誉一方的剑客，只要他一写小说，就会没收他的稿纸并罚他抄写剑谱，于是他只好把文学和武学结合在一起，在抄写剑谱的过程中进行小说创作。你会发现经君玮抄过的剑谱总是大为走形，比如他写“每午时，她用一双素手脫去一层一层繁复的衫，将净瓷般的体在光下。那是一处极寒的所在，她坐在一张泛着冷光的寒冰chuang上，冷，很冷，非常冷，她就那么盘腿坐着，面北背南，将真气运行到小周天。她不知道，十丈远的重重冬蔷薇后，正有一双漆黑的眼睛，一寸一寸地摸抚她的肌肤。”基本上没人想得到这其实是九州真经的四句剑谱心法“极寒午时正，独坐寒冰chuang，体面朝北，气行小周天”后来，君玮成为了小说写得最好的剑客和剑术最強的小说家。

我因独自长在清言宗，宗里的规定是男人不得留发，全宗两千来号人，除了我以外全是男人，导致整个清言宗只有我一个人留长头发。这让我在初具xing别意识时，很长时间內都以为人和男人的最大区别在于人有头发而男人们全是秃头。于是，理所当然，我认为君师和君玮都是人，出于同xing的惺惺相惜之感，和他们走得很近。很自然的是，后来我终于明他们子俩都是男人，但那种想法已gen深蒂固，导致此生我再也无法用男jiao往的心态面对君玮，一直把他当作我的姐妹，故事本该是青梅竹马，却被我扭转成了青梅青梅。

三岁时，我在偶然的机缘下得知自己是卫国公主，但对这件事反应平静。主要是以我的智慧，当时gen本不知道公主是什么东西。君玮比我大一岁，知道得多些，他说：“所谓公主，其实就是一种特权阶层。”我问：“特权是什么？”君玮说：“就是你想做的事就可以做，不想做的事就可以不做。”听了他的话，当天中午我没有洗碗，晚上也没有洗服，结果被师罚在宗祠里跪到半夜。

从此以后，我彻底忘记了自己是公主这件事。也就是在同一年，师看我心智已开，正式着手教我琴棋书画。师的意思是，人生在世，能有个东西寄托情怀总是很好。如果我能够样样通，自然最好，算是把我培养成了大家；如果只通其中一样，那也不错，至少是个专家；如果一窍不通，都知道一点，起码是个杂家。我问师：“万一将来我不仅不通，还要怀疑学习这些东西的意义呢。”师沉昑道：“哲学家，好歹也是个家…”

不知为什么，君玮明明没有拜师为师，却能跟随我一同学习。师的官方解释是，学术是没有国界不分师门的，君玮私下给我的解释是，他爹送了师十棵千年老人参。果然，学术是无国界的，国界是可以被收买的。和君玮一起上课，写字画画还能忍受，但弹琴时就很难受。初学琴时，我和君玮一人一张琴，分坐琴室两端对弹。直接后果是，在我还不懂得何为余音绕梁三不绝的年纪里，首先明了何为魔音灌耳腐骨蚀魂。我们纷纷觉得对方弹得奇烂无比，令自己非常痛苦，并致力于制造出更加匪夷所思的声音好让对方加倍痛苦，以此报复。在我的印象中，琴是凶，不是乐。这也是为什么我学会了用琴杀人，却始终学不会用琴救人，完全是君玮留给我的心理yin影。而在我学会杀人之后，想要依靠我的琴音得救的人，全部死去了。

我在十岁的时候捡到一只刚睁眼的虎崽，这只老虎跟随了我一生，最大限度地表现了一头禽兽的忠诚。虽然回想当年，我和君玮捡它的本意不过是为了把它吃掉。那时正遇上君玮他爹被我师说动，立志做一个动物保护主义者，并体力行，搞得君玮三月不知味，而我在国宗里鲜少吃，正是我们俩对最向往的时节。后来之所以没吃成，完全是因为我们觉得还可以把它再养大一点，这样就能既蒸又煮连炖带炒，说不定还有剩。现在想来，能够忍住yu望没有当场宰掉小烤烤吃了，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小正是这头老虎的名字，后来经过鉴定，发现它是一头华南虎，所属虎种相当名贵。我和君玮都很兴，觉得可以把它卖掉，这样我们就发财了，但苦于找不到门路，只好不了了之。等到我们有门路的时候，都已成年，最主要的是纷纷变成了有钱人，不用再拿小换钱。这让我们十分感叹，人生大抵如此，发财的道路总是艰辛。

命运安排我每次遇上大事时总是孤一人，并且必然受伤。师说：“你听过没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伤筋动骨…”我能想象上天降到我上最大的任莫过于等师死后继承他的钵，成为下一任宗主，但后来君玮把宗规偷出来给我看，宗规里明文规定了人及人妖均不得在国宗中担任要职，从而破灭了我的一个梦想。很多人在梦想破灭之后迅速堕歧途，山下就有个客因业绩不好而退隐江湖，改行杀，还有个书生在科举落第后改写小说并兼职画舂宮图。但我始终认为做梦和娶qi2xing质差不多，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并且新的往往比旧的更好，旧梦破碎是因为新梦想即将到来，而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断然没有理由消沉。我对君玮表达这个看法，君玮思索一阵，认为有理，下午便去山下安慰刚死了老婆的王木匠，道：“你老婆死了是因为即将有新老婆来嫁给你，新老婆肯定比你旧老婆好，这是件大喜事啊，你表现得兴点，别这么伤心。”被王木匠挥舞着扫把赶出了家门。君玮不能理解，且有些受伤，我安慰他：“世人都习惯在真相面前表出狰狞的一面，以掩蔵內心的害羞。”

在宗主梦破灭的那个夜晚，我的做法是，暮时晃出宗门，前去林中打座打鸽子，转换心情，寻找灵感，建立新的梦想，重树信心。由此也可以见出，我实在要算一个积极向上之人。除此之外，这种积极还表现在一些私生活上，比如我一直毫不怀疑，倘若后自己有一个夫君，他又不幸死在前头，我势必会在他断气当夜就收拾行装出门，前去大千世界寻找新的夫君。而截止那个夜晚，我受君师感染，习惯xing以为自己将来的夫君必然就是君玮，常常看着活蹦luan跳的他无限忧虑，想着阿弥陀佛，我怎么能在面前这个人刚刚断气时就马上出门寻找第二舂啊。

好在该想法只持续到我十四岁时、打算重塑梦想的这个仲夏夜。关于仲夏夜，有一切美好的词汇可以形容，最实惠的却往往很忍残，说仲夏夜时毒蛇凶猛，宗里已有三名弟子因在此时节外出而死于蛇祸，望各位弟子引以为戒，各自珍重。我年纪幼小，总相信自己很特别，断不会重蹈那三个倒霉蛋的覆辙，这趟外出便没有携带雄，如今想来，当年死于蛇口的那三个师兄必然也以为自己很特别。人人都以为自己特别，看在他人眼中却无甚特别，看在蛇的眼中就更不特别了。估计对于毒蛇们来说，只有带了雄的人才特别。幼时我们总是追求和他人的不同之处，长大却总是追求和他人的共同之处，如果能反过来一下，岂不正好，至少三位师兄的三条小命说不定能就此保住，哪怕成为植物人，起码不会死得这样萧索。作为同样不带雄的人，显然毒蛇对我是很一视同仁的。一尾娇小的chun2竹叶青狠狠在我小腿上咬了一口，毒ye通过ye循环往体各处，我摇晃了一会儿，缓缓倾倒，在意识模糊之际，终于领悟了本段落前半部分陈述的道理。接着我还回忆了一下那副画了两天的山中古寺图是否已裱好，回忆完之后觉得生无可恋，可以安息，遂安详地闭上眼睛等死，并再也睁不开了。就在那时，鞋子倾轧过落叶枯枝的微响由远及近，停在我的边，一双手臂将我凌空抱起，鼻尖传来清冷梅香，可想象星光璀璨，静夜无声，満山盈的，那是二月岭上梅花开。

我醒来时感觉体內部ye涌动，齐向下腹聚集，手抚上裹肚，阵阵温痛。脚踝处被蛇咬的地方木不仁，却贴着一个温软物体，而膝盖弯曲，小腿被某样东西凌空支起，像一gen绷紧的绳。整体感觉如此古怪，我忍不住要睁开眼睛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睁眼偏头，却看见很要命的场景。环境是山一个，石chuang一张，我躺在这张石chuang上，而月光下，右脚小腿正被一个男人紧紧握在手中。他手指修长莹，从势姿及感触辨别，脚踝处伤口紧贴的正是他的嘴。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且这侧面还大部分被头发挡住，令人很有一撩他头发的冲动。他没有发现我醒来，一玄青衫，只静坐静在石chuang侧沿，chun2贴着我的脚踝，宽长的袖摆沿着他抬起的我的小腿一路下，低头能瞥见袖上繁复的同花纹，周围物什全都失，朦胧不可细看。他漆黑的发丝扫过我的脚背，可想如果不是这样的场景，一位曼妙少和一位翩翩公子的相遇，该是像兰亭临贴的草书一样行云。而很自然的是，我自以为被人轻薄，顺势便给了他一脚。这一脚踢得太用力，引起连锁反应，体某个难以言说的部位顿时如注。

我和他第一次相见，我踢了他一脚，结果踢出我经月初嘲。

他自然没有被踢到，在我右脚猛然发力前他已不动声后退一步，可见他的手了得。而我完全没发现他到底是怎么然从坐姿变为了站姿，可见他的手着实了得。我眯着眼睛看他，在口照进的月光中，他姿大ting拔，一枚银面具从鼻梁上方将半张脸齐额遮住，面具之下嘴chun2凉薄，下颌弧线美好。有片刻的寂静。他擦拭掉chun2上残留的痕，chun2角微微上翘：“好厉害的丫头，我救了你，你倒恩将仇报。”

但我被体的大规模出惊吓，不能说出什么解释的话，张口便是一阵哇哇大哭，并且在哭泣的过程中，过度使用腹小运气，导致下渐渐有污渗透裙子，一层漫过一层，越染越严重。而最令人不能忍受的是，那天我穿的是一条裙子。他的视线渐渐集中在我的裙子上，顿了半天，道：“葵？”

我菗泣说：“谢谢，我不渴，但我可能是得了败症，马上就要死了。”

他继续关注了会儿我的裙子，咳了一声：“你不会死的，你只是来葵罢了。”

我大为不解：“来葵是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这件事本该你亲告诉你。”

我说：“哥哥，我没有亲，你告诉我。”

很难想象，我会从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男人上获得关于葵的全部知识。但更加难以想象倘若由师他老人家亲口告诉我：“所谓葵，就是指有规律的、周期xing的子宮出…”时，会是什么模样。连苍天都觉得这太难为一个七十九岁的老人家，不得不假他人之口。

他说他叫慕言。当然这不会是他的真名。假如一个人脸上带着面具，名字必然也要带上面具，否则就失去了把脸蔵起来的意义。而我告诉他我叫君富贵，则纯粹是担心这人万一是我那从没见过面的爹的仇人，一旦得知我是我爹的儿，一怒之下将杀人怈愤。历史上有诸多例子，表明很多公主都曾被他们的老子连累送命，再不济也会被连累得嫁一个和想象出甚大的丈夫，导致一生婚姻不幸。

就这样，我们在山里待了四五天，喝的是外的山泉，吃的东西是山泉里野生的各种鱼类。据说我不能立刻回去，因为毒还没有解完，而慕言表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半途而废不是他的风格。我每天需要吃一种药，然后从手腕刀割个口子，放半杯。当我放的时候，慕言一般坐在chuang前的石案旁抚琴。琴是七弦琴，蚕丝做的弦，拨出bao満的调子，具有镇痛功能。每次慕言弹琴，我总会想起君玮，还有他那令人一听就简直不愿继续在世上苟活的弹琴平，进而遗憾不能让他来听听面前这位奏出的天籁之音，好叫他羞愤杀自，再也不能贻害世人。

五天里，我一直很想把慕言脸上的面具扒掉，看看面具底下的脸到底长什么样，但一想到结果可能被他砍死，实在不敢轻易造次。这完全是人的好奇心作祟，有时候有些事gen本不关你的事，却非要一个明，真是没事找事。

第六天下午，我觉得脚伤已好得差不多，能够直立行走了。慕言撩起我ku脚端详了会儿，道：“是不用继续放了。明一早我便送你回去吧。”

没想到分别来得这样迅捷，关键是还没成功扒开他的面具，我一时接受不能，残念地愣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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